84. 薄荷糖
松林苍郁,阳光灿烂,漏过稀疏枝杈,金灿灿地撒了一地。
玄负雪却没心情欣赏眼前这副美景。她垂着头,随意将脚边的石子踢到一边,满脑子想的都是二师兄苍未名的事情。
其实说起来,她来见孤峰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苍未名。那时玄夫人的身体就已经有些不好,但也远远没到后来药石无医的地步,还能带着她乘车走路,千里迢迢沿着崎岖山道跋涉,冒着大半夜风雪登山。
记忆中,那夜星子暗淡,北风呼啸,风大得几乎要将她裹着的兔毛夹袄吹翻。
玄桃说是她的娘亲,可有时做起事来比玄负雪这个幼童还有稚嫩几分。怕玄负雪被北风刮走了,玄桃干脆往她口袋里一左一右各塞了两块沉甸甸石头,安慰她说是增加了重量,走起来就不会摇晃了。
然而走到半途,放在口袋里的石块就成了沉重的负担,玄负雪两条小细腿直打颤,隆冬腊月的严寒天,她硬生生给累出了一额头的热汗。
本来年纪就小,玄负雪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劳累,于是当即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哇哇大哭起来。
她只顾着哭,话还说不清楚,急得玄桃又是哄又是劝,可怎么也没办法。
就在二人都快被纷纷扬扬大学堆成雪人时,从山道上飘来一盏莹莹的灯火。
近了,是个持着素面灯笼的清俊少年郎,薄唇薄鼻,身材修长,款款走来时仿佛一片随风而舞的碧绿竹叶。
玄负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忽地见无边暗夜里冒出来这样一个玉人,根本没有后来赏风弄月的闲情逸致,只觉得诡异突兀,吓得连打一串哭嗝,伸着手指颤巍巍地预警:“妖!妖怪啊!”
意识到她在说自己,那白面书生一样的小郎君脚步微顿,依旧还是走到玄负雪面前。
少女生得玉粉可爱,圆鼓鼓的脸颊被风霜冻得酡红,配上两丸黑水银一样的眼珠子,活像年画上的喜庆娃娃走了出来。
然而一双浅粉色的唇被死死咬着,“年画娃娃”生怕发出声来被他这个“妖怪”注意到,正在使劲忍着哭,憋得浑身发抖。
是讨厌自己?
少年无言片刻,大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揉搓了一下握住的灯笼柄,才将目光从女孩子身上移开,少年老成、举止有度地同玄桃施了个礼:“这位可是玄夫人?我乃见孤峰苍峰主座下二弟子苍未名,受峰主所托,前来迎接二位。”
愣在一边的玄桃重新亮起双眸,兴高采烈地“诶”了一声,接着又有些许失落,小声念叨:“苍峰主怎么没有亲自来?”
“峰主夫人如今正在生产,峰主在屋外陪同。”
“......峰主,夫人?”
玄桃在原地愣了好久,忽地一把拽起玄负雪的手,粗暴地拖着她要往山上走。
苍未名伸手想搀扶,却被玄桃狠狠躲开了。
而玄负雪被她掐着胳膊的地方都已经泛出血色。
玄负雪却死活不肯挪动。在她眼里,远处那黑黢黢的山道、那沿阶而上的两排石灯笼、那灯火通明的山巅,分明就是黄泉冥府在人间的入口!里头的妖怪最喜欢的就是她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孩了,她不想被妖怪抓走吃掉!
呜呜呜呜呜!她不想死!
她在这厢哭得涕泪横流,耳边忽地传来一声清冷无情地呵斥:“入了见孤峰山门便不得大声喧哗,违者罚关禁闭三日。”
玄负雪还是个懵懂幼童,哪里懂得什么清规戒律,何况彼时她又尚未拜入见孤峰,自然不怕它门中规矩约束,是以,听了苍未名的威胁,干脆哭得更大声了。
隔着一片水雾朦胧的视野,她隐约瞧见那似冰雕雪刻的小郎君狠狠皱起了眉毛,极为不悦地盯着她。
就在玄负雪心下发憷,悄悄转动脚腕,准备趁人不备逃跑时,张开的嗓子眼里突然被投喂了一块硬硬的东西。
玄负雪怔住,卷起舌尖,舔舐品尝。
甜津津,冰凉凉,是一块薄荷糖。
“喏。”少年递过来一枚鼓鼓囊囊的糖袋,连安慰人的语气都像在训诫,“别哭了。”
那便是见孤峰苍家给她留下的最初、也最深刻印象。既不是赫赫有名的苍青剑法,也不是山河壮丽与飞雪连天,而是深夜山门前、微凉苦甜的薄荷糖。
*
“我们到了。”苍知白的声音将玄负雪自回忆中唤回。
她跟着停下,眼前是久违了的峰主居。
同十八年前相比,苍以朗居住的旧峰主居似乎更加门前冷落了,院中积雪已经齐过脚背,松针落满厚厚一层,都无人前来打扫。
门外戍卫值守的也是陌生面孔,见二人到来,值守弟子只朝苍知白恭敬行礼,喊了声“峰主安好”,便目不斜视,连多余的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玄负雪。
台阶积雪路滑,有小弟子殷勤上前,想伸手搀扶苍知白,却被后者轻轻甩袖拂开:“为了方便照顾师父,这座峰主居一直是留给师父使用。我则另寻他处居住。”
玄负雪撇了撇嘴,心道我又没问你这些。
苍知白自行拾阶而上,推开了虚掩的门扉。
一股刺鼻的药味,混杂着熏人几乎作呕的恶臭扑面而来。
玄负雪没忍住,捂着鼻子干呕了一声。
苍知白依旧是淡淡的,只是声线冷冽了几分:“负责打扫的婆子呢?!”
片刻,几个粗布裙的老妇忙不迭从院外跑来:“回、回峰主,老奴——”
“我让你们看着这峰主居,日常打扫,你们却私下怠惰?”苍知白压根不给那些打扫婆子说话辩白的机会,厉声下了判词,“各自回去,罚半月月俸。”
打扫婆子们不敢在他面前求情辩驳,只好讷讷应声,愁眉苦脸地去了。
玄负雪就抱着胳膊,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大师兄如今说一不二、法度言明,倒还有了几分未名师兄的模样呢。”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苍知白垂眸微微勾起嘴角:“师妹说笑。”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那几个粗使婆子估计当真没有用心,整间屋内空气污浊不堪,满地积灰,烛苗微弱,充斥着满满的死气。
靠着墙摆着一方狭窄的矮榻,悬挂的帷幔也沾染了三四团不明污渍,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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