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晨间自宋知意走后,太子便起了,依旧恹恹地靠在榻边,乌发未束,随意垂着,窗外亮洁的雪光落在他侧脸,如美玉般俊美,可这样一张独得上天偏爱的脸庞却总是冷冷沉沉,既不言语,也没什么表情,透出几分莫测的阴翳。
陈太傅得到消息急匆匆赶进宫来看望,便是见到这般情景。陈太傅走近,试探唤了声:“殿下?”
太子这才侧眸,瞥了眼老头子,目光落在他黑色皂靴上沾的残雪,“你这把年纪,下回坐轿吧,免得摔着。”
陈太傅闻言,白胡子微动,提着的心终于松泛下来,拱手恳切道:“能看到殿下好好的,老臣便是跑断腿也心甘情愿。”
太子不言,阖了阖眼。
陈太傅便仔仔细细查看一遍他周身,弯腰压紧了被子边缘,又取来黄梨木架上的鹤氅为太子披上,边问道:“喝药了吗?”
太子语气没所谓:“喝不喝又有什么两样。”
他知道,太医院如今已开不出新药方,熬来的不过是加了补药的安神汤,免得他再发疯罢了。
陈太傅沉默片刻,到底还是劝:“喝总比不喝好,何况您清醒了,这是病情恢复的好征兆,他们正在研讨新方子,对症下药。”
太子没应声,陈太傅倒是习惯了他重伤后这副冷淡的性情,坐下道:“听说昨夜您又和皇上吵起来了?这婚事是老臣出的主意,不得已如此,否则皇上便要另择储君人选,这实在对您大大的不利,您有气对老臣发便是,切莫再触怒皇上。再则,您就算不喜宋氏女,也得暂且忍耐,她的八字与您最相宜,这不,刚冲喜嫁进东宫,您就醒了……”
“冲喜?”太子冷笑着打断陈太傅,“外头这压制心魔的阵法摆了不是一两日,可见起用?陈太傅,你真是老了,糊涂了,信起这些残害人的污糟手段。”
陈太傅无奈极了,“老臣是老了,所以不能眼睁睁看您这么昏沉病着,就算哪日有得道高僧说要以心头血为引,老臣也会割腕流一碗给您服下。”
“好了,你来就是说这些?”太子面容隐有不耐。
陈太傅叹了声,语重心长道:“殿下,您好不容易清醒,老臣还有许多话要说。”
“您病这一年,时局有变,莫说朝臣,便是咱们东宫不知内情的属官,也不禁私下议论您是不是出了变故。老臣与李太保等心腹遮遮掩掩,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况且先皇后丧期已过,您又是新婚,再没有理由不露面了。依老臣看,近日不妨先选几位外臣召见,平一平人心谣言。”
太子下意识看向自己那条被锦被覆盖着的毫无知觉的右小腿,双拳攥紧,“孤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如何见?”
“您只需坐着,他们怎敢近前查看?”陈太傅想,只要太子神志清醒,言语如常,旁的都不是问题。
太子苍白的薄唇却只落下二字:“不见。”
“殿下!这节骨眼您不能再随心任性了!”
陈太傅急得站起来,摊手一一细数道,“年关将近,齐王和越王不日就要回京贺岁,他们封地虽远,但手里可是有兵权的,倘若发觉东宫异常,起了夺嫡之心,您当如何应对?宫里还有六皇子七皇子,年纪虽小,却很会讨圣上欢心,荔嫔年底也要临盆……”
太子将脸侧过一边,唇抿如刀,不置一词。
陈太傅不由得坐到床边,看着太子又问道:“还是您忘了这二十年来夙兴夜寐不敢松懈半刻才谋下的宏图大业;忘了前朝逆党盘踞颖、江二洲,您立誓收复飘零疆土的凌云壮志;忘了身为储君的根本;忘了执政入朝的初心;忘了先皇后对您的殷切期盼?”
太子微阖的双眼猛地睁开,目光凌厉逼向陈太傅,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不要再提母后了!”
陈太傅倏地一怔。
太子用力扯开身上的鹤氅,掀开锦被,踉跄不稳地下地来,陈太傅伸手要扶,被他打开,他赤着脚,一身单薄中衣,推窗指向皇城的北面,指向那传闻有天神需三年一大祭方可保佑太平的泰山,手掌发颤,“母后惨死戎狄刀下时,还怀着孤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的孩子,可孤在哪?”
太子心痛如刀绞:“孤在瑛洲治水,为了数万流离失所的灾民,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如今瑛洲欣欣向荣,孤的母后和弟妹却永远,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你说宏图大业有什么用?凌云壮志又有什么用?”
陈太傅一时竟哑口无言,沉寂半响,才道:“可是殿下,您不光是先皇后的儿子,更是天下万民的儿子,舍小家为大家向来是一国储君应尽的本分。况且您已经为先皇后报了仇,先皇后在天之灵,也不愿您终日懊悔自责,误了正事。”
“呵。连骨肉至亲都无法护卫周全,又何谈天下万民。谋害我母亲的真凶还没受到严惩呢。”太子语气嘲讽,喉间涌上一股浓厚的血腥味,被他攥拳强咽下,他骨关节泛白,青筋凸现。
陈太傅想起妤贵妃,神情便有些异样,只得苦口婆心规劝道:“殿下,您如今是空口无凭,焉知不是心疾梦魇才产生的错觉。妤贵妃并无皇子,这么多年来待您视如己出,与先皇后情谊深厚,她实在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
话未说完,只闻“噗嗤”一声。
太子口中喷出的鲜血尽数洒在陈太傅衣襟。
滚烫灼人。
陈太傅脸色大变,连忙将跌到地上的太子扶起坐回榻上,懊悔不已。
他怎么就,怎么就又提起太子心头那桩挥之不散的魔怔!
可也十分想知晓,临水一战到底发生了什么,戎狄余孽又到底跟太子说了什么?
这道坎过不去,太子的“疯病”就不会好,如今妤贵妃是后宫最得圣宠的女人,如若放纵太子心中的仇恨肆意生长,不加压制,与皇帝的矛盾隔阂只会越来越深。
陈太傅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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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意美滋滋地带着半筐柑橘回到清晖堂,正碰到封太医如临大敌地侯在主院门口,手里端着碗药,左右为难。
她几步上前,神情紧张:“殿下的病情又发作了么?”
封太医摇摇头,又点点头:“方才陈太傅来了一趟,没想到和殿下吵起来,殿下一动怒,就吐了血……”
宋知意二话不说,连忙接过封太医手里那碗药进屋去。屋里虽有内侍清扫完毕,也给太子换了干净的寝衣,但仔细也能闻出些许血腥味。
太子了无生气地躺着,白日清晰的光线下面色好似更苍白了,唇角也干燥得起了皮,瞧着十分脆弱,好似稍不留意便要碎掉了。
宋知意不敢再探他鼻息,惴惴不安地上前轻唤:“殿下?”
她想,其实太子的遭遇也很可怜,天之骄子,身居高位,万里江山皆握在他手中,却痛失至亲至爱,病痛至此。
适时太子睁开了眼,双目清明,只是眉宇微蹙,看向宋知意的眼神是一贯的疏远和冷淡。
宋知意浑不在意地弯唇一笑,语气甚至有些惊喜:“你醒着?太好啦,汤药刚好晾得温热呢。我还得了一种特别甜的果子,你喝完药嘴巴一定很苦。”
苦?太子微微一愣,凤眸轻垂,眸光黯淡下来。
曾几何时,母亲也这样说。
“淮清,你不要逞强,太子亦是凡人,这世间的酸甜苦辣哪样又曾落下,吃颗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看着宋知意温柔恬静的笑,太子又冷哼一声,漠然别开脸。
这女子真是不知所谓,什么甜的果子他没尝过,要她用哄小孩似的语气故弄玄虚,喝药不过是治病的手段罢了。
“搁着吧。”太子语气淡淡。
宋知意便把药放在榻边的小几上了。
四周安安静静的,过了片刻,太子撑着床榻坐起身,却见她仍站在一边,跟桌案上的花瓶似的,也不出声,就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太子忽然有些烦:“还不走?”
宋知意无辜地眨眨眼:“我给你带的果子——”
“……不必。”
“好吧。”
她怕惹他生气动怒,再影响病症,便听话地转身出去了,只是步子慢吞吞的。
太子没再瞧她一眼,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宋知意余光瞥见,连忙转身回来,像是落了什么东西似的,左右看看,直到来到床边,才笑盈盈的从背后伸出手,试探着递到太子面前,柔软的手心张开,是一个金灿灿的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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