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占城稻收获的第一年,不过现在还没有占城这个地方,于是这个稻种就改了名字,叫做安素稻。
取李长安之安,裴素之素,一个派遣人马万里迢迢寻回了稻种,一个夙兴夜寐将稻种种出。
李长安已经等这片麦子等了许久,若不是惦记着安素稻的产量,李长安早在两月前便跟着沈初王缙一同回长安了。
如今稻子终于可以收获了。
李长安站在田垄上,她的身侧是抱着记录板的裴素。
“我预估的产量是每亩收两斛。”裴素淡淡道。
李长安倒吸一口气。
目前唐朝的粮食种植,北方粟米小麦约每亩收不到一石,南方水稻产量要高一点大概是小麦的一倍半。
十斗为一斛,在唐朝,斛是石的别称,一斛等于一石,一石约为六十公斤,用后世单位计算,就是北方小麦亩产约一百斤每亩,水稻产量约一百五十斤每亩。
直接将水稻产量提高到三百斤每亩了,翻了一倍!
而且安素稻最大的优势并不是它的亩产,而是它可以一年两熟三熟。
只是对于这个结果裴素并不满意,她颦眉道:“我正在制化肥……只是即便达到清末的农业生产力,也只能到一百八十公斤每亩。明清时期农耕成熟,再想往上提升产量就不容易了。”
清末有多少人来着?四万万人,四亿。就算打个对折也有两亿,现在大唐人口也就八千万,只要假以时日推广开,完全够养活全大唐的百姓了。
李长安忙不迭道:“够用了,够用了。”
裴素沉默片刻道:“粮食永远不会够用。”
顿了顿她又道:“在这块地上亩产能到三斛,是因为我用了最好的条件去照顾田地,若是普通百姓耕种,应当只有两斛至两斛五斗。”
“任重而道远。”裴素认真看着李长安。
这块田地周遭还围了许多人,大部分都是附近的百姓。
裴素的别业在附近几个县内的名气不小于李娘子,百姓们都知道这里住了一位神农娘子,他们所用的好农具都是这位神农娘子制造。
何况田地一侧的路上每日都有许多人来来往往,只要是略懂种地的百姓,都能一眼看出来这块地里的水稻长势有多好。
一听说神农娘子要开始收割稻米了,周遭的百姓立刻拖家带口地想要来沾沾喜气。
此时已经收割完了一亩,一旁已经有人抬来了秤,就地处理完上称,三石四斗,晒干脱水后三石略高一点。
“老天爷啊,祖宗保佑,裴大娘子保佑……”
目测着这一个重量被称出来的仆人和百姓互相抱着又哭又笑。
亩产三斛啊,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粮食翻了一半,意味着家里再也不用饿死人了,意味着每顿都能吃饱!站在这儿的人没有一个人不曾见过自己的至亲血肉饿死在他们面前。
三年一小灾五年一大灾,若是遇到了丰年家里人还能吃饱肚子,若是遇到了荒年那就是路有冻死骨,饿死的时候肚子里都塞满了树皮草根。
有几个老农浑身黝黑,手掌上满是裂缝和厚茧,他们跪在田口,双手抓着土往脸上拍打,满是沟壑的老脸上眼泪早已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砸。
“裴大娘子保佑,李娘子保佑,咱们的儿孙再不用挨饿了……”
这种心情是没有挨过饿的人很难理解的感受。
整个别业中已经充斥满了喜气,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蹦蹦跳跳,有跪在地里一跪不起的,有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着身边人就开始蹦跶的,还不停地有人跑到李长安和裴素面前给她们磕头。
在一群疯子中,仅有的两个清醒人便显得格格不入了。
李长安是因为没挨过饿,无论吃得好坏起码她没有三天吃不上饭过。
至于裴素,李长安很少见到她有其他表情。
一开始不熟的时候,裴素还愿意在她面前装出个正常人样子,脸上表情还生动一点。后来两个人熟悉了,裴素就直接不在她面前掩饰了,每天都冷着一张脸,别人不和她说话,她就绝不和旁人说话,旁人主动来找她说话,她也爱搭不理。
“你知道这片土地上的人从什么时候就开始想尽办法提高粮产吗?”裴素忽然开口。
李长安思考了一下。
“夏商周?应该更早,从有人类这个物种开始就有种植业了吧。”
裴素道:“从人类这个名词诞生起的那一日,人类就开始研究这一粒粒的种子。无论是奴隶制封建制还是未来……王朝更迭,在伟大的帝王将
相都有变成尘土的那一日。”
“只有种子不会。”裴素摊开掌心,一小堆稻种安静躺在她的手心中。
“哪怕有一日人类消亡了,种子也依然会从泥土中生长出来。”
李长安眨着眼,安静站在原地。
看来对于今天的丰收,裴素心中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这么镇静。
“人类最伟大的东西就是智慧。”裴素也不在乎李长安有没有回答她,“我们可以用智慧改变这些种子,让她们长出更多的粮食来填饱我们的肚子。”
“而现在,一条正确的路笔直地铺在我的面前。”
裴素眼神深邃,她看着田地,视线穿越了时空。
曾经,她在这条路的最前面走着,抬头看到的只有迷雾,她和许多人一起在迷雾中摸索前行。
如今,她被时间的伟力带回了一千三百年前,她的前方又出现了这条路,只是这一次,她站在路的中间半段。
抬头,数不清的星星挂在天上为她照亮了前行的路,有的星星她认识。
王祯,著有《王祯农书》。
徐光启,著有《农政全书》。
更多的星星她不认识,这些星星或许在历史长河中也是默默无名的那些人,他们死后挂在了天上,为后来者照亮前行的道路。
“你知道米丘林李森科生物遗传学说吗?”裴素目光轻灵,侧头看向李长安。
脑子里并没有这一个名词的学渣李长安:“……”
李长安干巴巴道:“我知道孟德尔遗传定律。”
高中生物课本只教了这个啊,她上大学以后就再也没碰过生物专业。
“米丘林李森科生物遗传学说是一个错误的学说,可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所有人都认为它是正确的。”裴素沉重道。
“全世界的农业因为这个错误的学说停滞了二十年。我的老师从黑发熬成了白头,他呕心沥血二十年什么都没有研究出来,因为这是一条错误的路。”
李长安试探道:“节哀?”
裴素脸上却不见任何悲哀之色,她的神情激动,一层淡淡的红霞蒙上了她的脸颊:“而现在,一条笔直的正确道路就在我脚下,我可以在这条路上奔跑,一直奔跑到尽头,然后再接着摸索迷雾中的真理。”
她仿佛醉了一样眼中满是李长安未曾见过的狂热。
“接下来需要的时间就要长了要先研究出半矮秆水稻广陆矮产量比起传统水稻提高了两成……然后是三系配套……”裴素今天的话格外多她喋喋不休絮叨。
李长安擦擦额角的汗水这说的是中文啊她怎么听不懂呢?
最终李长安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沟通方式。
“裴老师你还要钱要人不?”
“要!”裴素清脆应道。
很好问题解决了。
李长安脸上终于重新露出了笑容裴素的嘴角也微不可察上扬了十度。
两个人终于找到了能让她们彼此都满意的沟通方式。
裴素又接着抱着她的记录板走入了田地对她来说收获是开始而不是结束。
赤红的晚霞铺满了整片天空已经有半弯月亮冒出了头。
李长安看看头顶的月亮又看看不远处的裴素和她脚下踩着的土地。
头顶的明月和脚下的土地都比王朝要长久。
这一刻她忽然有点理解了裴素裴素或许并不是生来冷淡只是她的心太大了。
她心里只有种子这颗种子比大唐的疆域更大比一千三百年更长。
裴素和裴素的种子都无声都沉重压在史书上连一页的篇幅都占不到却又重逾千钧。
水稻收割后李长安终于踏上了返回长安的道路。
“李娘子我们先前在南诏寻找稻种是带回来了一箱夜明珠当时娘子只说让我们找个没人住的库房放着……”
一个面相凶恶的大汉期期艾艾道。
水稻收割完后李长安才想起来先前她派出的商队把稻种带回来的时候好像还带回来了一批其他东西。
只是没什么她用得上的李长安就让人随意往库房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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