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螟称帝的事宜十分杂乱,大多戚延要亲自到场辅佐父亲处理政事,等登基的事情告一段落,他被册封为大将军王,又是各样迎来送往,几乎没有时间坐下来用膳。

这日去校场看了三十万士兵操练,这些戚家的私兵是在戚延手底下练成的,本就对他忠心,戚家称帝后,都得了加官进爵,士气十分高涨。戚延在校场待到午后,与大小兵士谈笑风生,回城却没有骑来时的马,而是坐了马车,刚进马车便卸了力气,双眸紧闭面色极苍白。

冷风刮得脸生疼,明烛冷得哆嗦,撩开车帘给戚延送来装满热水的水囊,“王爷,你还好么?”戚延歪倒在车壁上满额的冷汗,把水囊接过来,摁在腹部,启唇道:“还好,回城吧。”

明烛在前面赶马,十分担忧,王爷这是胃心痛又犯了。他常年在外行军,三餐不可能正常的,不知何时患上了胃心痛的毛病,看过的大夫都说要规律饮食,按时服药,至少不会更坏。从前景姑娘在时,知道王爷要回溧城会提前一晚上熬粥,放温养的山药、萝卜等,熬得软软烂烂正好入口,有时会放牛乳、蜂蜜,有时别出心裁地花上三五日熬些花汁子,加进粥里,让挑剔的王爷可以下嘴。

王爷总是病得狠了才去看大夫,大夫开的药没一副喝完的,总是好了些便扔开了,不爱吃那些苦药。景姑娘知道后,自发拣起熬药的功夫,温声细语地哄着王爷喝下。有景姑娘在的两年,王爷很少犯过胃痛。

戚延回到府上又去看了几页书,等粥和药端上来,都装在精致的冰裂瓷碗里,散发热气,他再一次突如其来地想到景姒。她有个用了许久的木头盎子,从家里把粥带过来,说那是她避开家人,一夜没睡鬼鬼祟祟在小厨房里熬的。

他起初有些嫌弃,即便是行军路上也没用过这样的器物,在她期许的目光里勉强喝了一勺。粗糙的木勺划过舌头,普普通通的白粥意外的很好入口,带着一股清淡的木质香气,在喝完粥很久后依旧不散。

那日景姒一口一口喂他把粥和药喝完了,跨坐在他的腿上,抱着他的脖子在唇边落下一个个轻吻,说爱他。

戚延如今望着这两碗东西实在没有任何食欲,叫来明烛问:“有没有消息?”

明烛如何不懂他问的是景姑娘的消息,如实回答,没有。

自从那夜景姑娘当众断发退婚,便消失了,王爷派了许多人去寻找,但她像一滴水汇入河流,再无影踪。只知道景姒姐弟给家人留了信,在那天夜里一人一马疾行出了雍州关隘,一路向西北而去,应是去了胡人地界。

明烛道:“胡人原与大周关系友好,咱们改了朝代,他们一时还未能接受,在雍州边境常有摩擦发生,前几日派去边境重镇连裕关赴任的大邺官员还被杀了,听说是胡人所为……咱们的人一时追不到连裕以西的地方,所以未能找到景姑娘的消息。”

戚延望着窗下一盏青铜香台袅袅升起的烟雾出神许久,那是景姒做的熏香,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些闲情逸致,就爱收集那些冬天的雪夏天的雨秋天的露,各种当季的花儿草儿,做成五花八门的熏香。她有段时间每次来见他就换一种香来熏衣裳,有的冷些有的暖些,都是香甜好闻的,他不知道那有什么区别。

直到他某天觉得她特别好闻,忍不住亲亲抱抱个不停,根本离不得她半分,景姒说他不愧是天生贵重,用惯了好东西的,那是万金一两的绿绮楠沉香,她在集市上看到西域来的好货,咬牙买了一两,手边刚好有小半瓶去岁梅花上的雪水加了进去,做成了这香,倒叫他一来就爱上了。

她豪气地拍拍胸脯:“若我自己用这香是不舍得的,但谁让公子是我最爱的人呢,为了你开心,就算倾家荡产,也得给你管够了。”之后他身边再也没缺过这种香,只要进入房间,这种香气就像空气一样稀疏平常。

戚延收回目光,问明烛:“派去连裕关的官员,可是原本就跟着戚家的人?”

“正是戚家从前的门生庞仕嘉,因此坊间有传闻胡人或是对陛下改周自立不满。”明烛堪称戚延肚中蛔虫,知道他想亲去寻找景姒,顺水推舟道:“王爷,雍州靠近边境,胡人若是出了乱子,雍州怕是也会一衣带水地乱起来,不容轻心。”

戚延点头道:“伺候笔墨,我给塔塔木可的可汗拓跋英闾写一封拜信,择一良日前往拜访,以期推动我朝与胡人交好,造福两地百姓。”

戚延为将对年,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既然决定西行,便一刻不停处理完手边的事务,上书父皇,过了一遍内务府列出的礼品单子,增添补替,准备好一应出访事宜。

这日见过父皇母后,在宫中见到皇嫂屈涴渝,他们也算幼年相识,她嫁了大哥是亲上加亲,见了面会和和气气说上几句话。她很是热络道:“二郎要代表我朝第一次出使外族,原是多重视也不为过。如今隆冬腊月,樊京已是冷得难受,到了那荒郊野外,不知道多冷呢,我闲来无事做了两件夹了小狼毛的襦袄,贴身穿着最是暖和,待会儿叫人送到你府上。”

戚延觉得不妥,正待回绝,她说:“我哥哥屈肇也去了塔塔木可几个月,说是游历江湖增长见识,其实在拓跋可汗麾下好吃好喝的,不想回来了。你若见了他,顺道帮我把一件孺袄带给他,叫他知道家人们都念着他。”

戚延这才收下,作揖道谢,与她擦肩而去。

一路上并不好受,越往西北去越是千里冰封,在战时到了腊月是要收兵止息的,这样的天,马在路上走也是受罪。戚延是雍州人,不太怕冷,但越发严重的胃心痛时不时犯一次,在路上犯病时连杯热水也喝不上那便很难受了。

他又想到景姒,恨恨地想,若找到她,定要叫她好看。

他总是想到景府那晚上,景姒烧了聘礼站在熊熊燃烧的火光前,眼中有无尽的恨意,狠厉的决绝,如同乱军中的千万支羽箭射向他。他想不通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她怨恨至此,明明前一瞬他们还在马车里耳鬓厮磨,轻声燕语,让他舒服得恨不得死在她身上,下了马车,衬裤里还兜着他的东西,却口口声声说要剪发断君恩。

她怎么可能这么薄情,简直像是换了芯子,但她哭着承受却下意识抱紧他的模样,他太熟悉了,就是她,不会变的。

她说过很多次,她会永远爱他,永远,不会变的。戚延在车厢里熬过一阵剧烈的痛楚,凝眸,提气运笔默写兵法,马车颠簸字迹却横平竖直,疏狂不羁,这是他每次面对强敌焦虑时会做的事,可以凝神静心。

若要分开,无论如何他也不该是被抛弃的那个,他咽不下这口气。

……

“姐,今天有集会,你不去看么?”景祺边进帐篷边摘下兜帽,摸了摸剪短的头发,来到盘腿闭目养神的景姒身边,问她:“你又打坐念经了?怎么年纪轻轻的像个老妪。”

景姒念完经才睁眼,往他脑门敲了下,顺道拂了拂他肩上的雪。看景祺这般无忧快活的样子她真是羡慕,虽然重生了,她却还觉得自己是个深宫毒妇,日日焦虑焚心,只有打坐念经才能平静些。

“去吧去吧,姐你每天都在帐篷里待着,人都要发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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