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朝回到后院时,几个马奴正在收拾马料。

叶嵘远远瞥了他一眼,哼了声,扭过头去,一言不发地继续喂马。

庆遇小跑着迎上来,紧张兮兮地拉住他询问:“怎么去了这么久?殿下罚你了?”

晏朝摇摇头,“没有。”

庆遇松了口气,喃喃自语:“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晏朝从叶嵘身后走过,去喂白狮子。庆遇跟着他,兀自低声说着话,叮嘱他往后还是要小心些,叶嵘今日挨了殿下训斥,只怕会更加记恨于他。

晏朝弯下腰,往白狮子的食槽里添了些马料。他沉默地听着庆遇说话,心里想着的却是旁的事情。

殿下为何要带他去云裳阁?

莫不是……要把他送回去?

思及此处,晏朝的背脊顿时泛起一股寒意。

不,他不要回去!云裳阁那样的地方,他便是死也不要再回去了!

更何况他本就重伤未愈,今日与叶嵘争执,又添新伤。这副样子被送回去,哪里还有气力再逃跑一次?

算算日子,自离开东郦,已一月有余,那西良领军赫连拔也不知追到了何处,若已进了北安……

晏朝不敢再想。

如今境况,他不得不承认,这北安皇宫于他而言,确是最佳的藏身之处。

晏朝垂下眼睛,心事重重地摸着白狮子的鬃毛。

若他去求一求宋落疏,她会愿意留下他吗?

可是晏朝并不知道该如何求人。

十岁那年,为了得到一只漂亮的雪狐狸,他去求了父亲。父亲没有理会他,而是把那只狐狸赐给了他的哥哥。

后来母亲对他说,要求人,手里便要有相应的筹码。

哥哥有父亲的喜欢,所以得到了那只雪狐狸。而他,什么都没有。

白狮子抖了抖鬃毛,用头蹭着他的手背,想再要一块豆饼来吃。

晏朝心不在焉地把豆饼递过去,心想,在宋落疏面前,他能有什么筹码呢?

他只有他自己。

*

小雨淅淅沥沥,缠绵不去。

潮湿沁凉的风透过半开的窗子吹进殿中,拂散了檀木香气。

矮桌上的柳叶瓶里插着几枝清晨新折的花。宋落疏闲来无事,便命宫女取来剪刀,坐在榻上修起花枝来。

晚月从外头进来,柔声禀话:“殿下,奴婢今日去了一趟云裳阁,管事的说沈夫人去了京郊采茶,要明日才能回京。奴婢怕打草惊蛇,便先回来了。”

“算算日子,今年的春茶是该下来了。”宋落疏伸手将一枝歪斜的花枝挑出来,“许久不曾喝过春颜了,明日正好去尝一尝。”

她想了想,又吩咐了些明日出宫要备着的东西,让晚月去准备。

殿内安静下来。雨声绵密不歇,令人昏昏欲睡,宋落疏放下剪刀,懒懒打了个哈欠。

“殿下,梨白求见。”

小宫女的声音让宋落疏从困倦中回神。

梨白?他来做什么?

宋落疏蹙眉,扬声道:“让他进来。”

小宫女很快引着晏朝进了殿。她朝宋落疏行过礼,便悄悄退了出去。

“何事?”

宋落疏倦懒地抬起眼,瞥向跪在殿中的晏朝。他仍旧穿着那身素净白衣,黑发半束着,如墨色一般泻落在肩头。听见她问话,晏朝才仰起脸,轻声说:“奴有一事想求殿下。”

“求本宫?”宋落疏几乎要笑了。他是不是还没弄清自己的身份?一个奴才而已,竟敢有求于她?

她哼笑一声,望向晏朝的目光带了几分玩味,“你且说说,是何事要求本宫。”

“奴恳请殿下,不要把奴送回云裳阁。”晏朝望着她,鸦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殿下救命之恩,奴谨记在心,只求殿下将奴留在身边,奴会好好报答殿下……”

宋落疏眸中浮现讶然之色。看着少年眼中隐忍的哀求,她很快明白过来,晏朝误会了她的意思。她是要带他去云裳阁问话,与沈夫人当面对质,问清他的身份底细,而并非要把他送回云裳阁去。

“本宫……”

宋落疏本想说她并无此意,让他回去做事,可看着眼前这张过分俊俏的少年脸孔,她忍不住生了几分逗弄的心思。她随手从小桌上的瓷碟里拣了块芙蓉酥来吃,余光瞥着他,慢悠悠道:“哦?你打算如何报答本宫?”

晏朝愣了愣,他没想到宋落疏会这般问他,一时有些无措。他抿了下唇,小声道:“殿下要奴做什么,奴便做什么。”

宋落疏的视线停留在晏朝脸上。他的瞳眸似琉璃一般明净,瞧不出半分欺骗,乖顺跪在榻边的模样,像一只温驯的小狗。

宋落疏有一瞬恍惚。

在这深宫中,她见过太多双眼睛,每一双眼睛都暗流涌动,每一双眼睛都暗藏心计。

而晏朝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映着她模糊的影子。

宋落疏盯着晏朝看了半晌,忽然开口:“过来。”

晏朝膝行着往前挪了几步,视线里是她朱红色的裙裳。她膝上放着一枝还未修剪的白玉兰,娇.嫩的花瓣上沾着雨露。他盯着那枝玉兰看了良久,才敢悄悄抬起眼,去看坐在榻上的宋落疏。

凉风骤起,她发间的步摇垂珠轻轻晃动。

蝴蝶一般,扑进他的眼睛里。

宋落疏倾身,指腹抚过晏朝的面颊。那日掌掴留下的瘀痕已经消退,只剩下凝脂般的雪色。

她盯着晏朝的脸,手指慢慢移到他的颈间,然后毫无预兆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呜……殿下……”

骤然被剥夺了呼吸的权利,晏朝脸上立刻浮现出痛苦之色。他白皙的脸颊憋得通红,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漆眸湿漉漉的,哀哀地看着宋落疏。

宋落疏没有松手。她看着晏朝的眼尾因为痛苦而洇出绯红,感受着他单薄的身体在她的掌心中颤抖战栗。

她以为晏朝会挣扎着去掰开她的手腕,可是他没有。

自始至终,他只是用手紧紧攥着衣摆,哪怕喉间窒息的痛苦令他几乎要将布料扯碎,也不曾碰到她分毫。

宋落疏慢慢松了手。晏朝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无力地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宋落疏垂眸看着跪在脚边的少年,他纤细的颈间残留着她的指痕,淡红如胭脂。

她笑了一下,伸出手,抚摸着他的墨发,似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白兔。

“倒是很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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