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子上咿呀咿呀的唱,刕鹤春站在不远处笑意盈盈的听了会,并不觉得是在骂自己。
等折绾来了之后还稀奇的道:“这不是京剧,也不是昆曲,我倒是没有听过。”
折绾:“评剧,刚从苏杭那边传过来。”
刕鹤春:“我听着像是在骂人——”
折绾:“嗯,我点的——是在骂人。”
刕鹤春一点也没有往自己身上想,笑着道:“你们女子还真是,整日听这些。你也是,出来听戏,该听些喜庆的。”
折绾顿了顿,嘴巴张开又合拢,脚步都快了。刕鹤春三步两步的追上去,“我来接你,你怎么还不高兴。”
折绾白了他一眼,上了马车,“你是闲着无事了?”
刕鹤春逗她:“不是你叫我做点事情给外人看么。”
折绾似笑非笑:“是吗?我以为你这个人是喜欢出风头——我是不愿意出风头的,下回你出你的风头,别拉上我。”
刕鹤春尴尬的摸摸鼻子,“我哪里想出风头了。”
其实是想出的。这般被人家说夫妻恩爱的感觉还不错,好处也多。上回他去太后宫里讨要胭脂水粉,陛下知晓了,还说他终于稳重了。今日他说来接折绾的时候,潘大人对他的态度都和缓一些了。
陛下和潘大人都是夫妻恩爱之人。
他似有所悟,跟折绾道:“下回你也请潘夫人来听戏,我也好请潘大人喝酒。”
折绾冷笑一声,“那我就点一出装模作样。”
刕鹤春无奈的摇摇头,觉得折绾尖牙利嘴的:“行吧,那就不请。”
然后颇为烦忧的道:“我明日就去岳母家了。”
折绾嗯了一句,并不多言。
等回到家里,刕鹤春就急匆匆的去了书房里面做事,折绾也回自己的别有人间看瓷器图。直到晚间,折绾都准备睡了,他才匆匆回来睡觉。
折绾想了想,低声问:“你是不是没跟川哥儿说于妈妈要走的事情?”
刕鹤春诧异,“还要跟他说?他还小呢,跟他说了,他难免会不愿意,到时候折腾一顿,难免横生枝节。还不如直接送走,他难过几天也就适应了。”
折绾便不管了,自己躺下翻个身,“你决定了就好。”
刕鹤春觉得她妇人心肠:“好吧——那我就给于妈妈找个不得不走的借口。”
第二天亲自去了折家。因是提前递了帖子的,折夫人早早备下了好吃好喝等着。
折家大少夫人莫氏对丈夫讥讽,“你瞧见没有,刕鹤春必定是来对母亲道谢的——这都过去多久了?”
“母亲还准备起来了,这是拿着我娘家兄弟的命做好事呢?哈!她自己的娘家兄弟不亲,便看不得我娘家兄弟好。”
折家大郎叹息,“你少说一句吧。鹤春到底还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咱们又嫁了两个妹子过去,便不可能跟他撕破脸的。他如今肯主动上门,咱们还要和气些为好。”
若是刕鹤春当时上门,折家大郎或许还有些脾气,如今过了这么久刕鹤春都不搭理他们,他的脾气便也没了。
一番话将莫氏气得哭起来,“合着大家和和气气,就我一个外人。”
她骂道:“你真是怂货一个,被人欺负到家门口来了还是这般的软弱!”
折家大郎恼羞成怒,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莫氏一愣,立马撸起袖子就去扯他的头发,被一把推倒在地上。
折夫人很快就听闻大房那边吵了起来,她皱起眉头,“当初真是瞎了眼睛,才娶了这么个人回来。”
本就气不顺,等到刕鹤春过来,并没有说什么感激的话,反而斩钉截铁说要送于妈妈走的时候,她的脸色便彻底维持不住了,第一次对着刕鹤春盛怒拍桌道:“为什么?”
刕鹤春倒是平静:“川哥儿实在是过于依赖她了。”
他道:“男儿郎顶天立地,怎么可以如此依赖一个奴才?且那个婆子不知道在背后说了些什么,让川哥儿竟然下意识的讨好我,实在是可恶!”
折夫人听见这话以为是折绾在挑拨离间。她忍了忍,还是道:“这未必就是于妈妈说的,她虽然是个蠢人,但只会伺候人,哪里会这些。”
言下之意是别人说的。
但刕鹤春在家中是看得明明白白的,他道:“必定是她说的,川哥儿只亲近她。”
且有她在,折绾就不好过去插手川哥儿的事情。
刕鹤春坚决道:“我冷眼瞧着,她是个没见识的奴才,整日里就知道那一亩三分地,根本不懂何为真正对川哥儿好。说白
了,忠心已经变成了自私,还是送出去吧。
折夫人不说话。刕鹤春顿了顿,苦口婆心道:“岳母,按理来说,这般的忠仆是不能送走的,俗话说,忠仆难得,能有一个忠仆肯定是好的。
折夫人脸色好了一些。
刕鹤春:“可也要看看主子是什么样子!
折夫人蹭的一下站起来,“你是说川哥儿不好么?
刕鹤春没想到岳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他皱眉,到底还是好声好气的道:“川哥儿虽然年岁小,但心思却多,耳根子也软,有这般的忠仆在他身边,劝他什么他不听?这不是让他被一个奴仆唆使着走么?
他一直觉得岳母很是聪慧,想来是一点即通的,谁知道也如此冥顽不化,他叹息道:“岳母难道认为自己的外孙被个卑贱的奴仆左右心思是好事?
折夫人心颤了颤,慢慢的扶着椅子坐下来,静静的坐了好一会之后才道:“那以后川哥儿身边怎么办?他身边可就一个于妈妈了。
刕鹤春深觉岳母老了,怎么说话都说不到点子上去。他无奈道:“什么就一个于妈妈,他身边还有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有兄弟姐妹——岳母,川哥儿是英国公府的子嗣,没有谁会不在乎他。
他如今觉得岳母实在是做了件多余的事情。他心里也有了不耐,直言道:“因着阿琰那般死去,我心里实在是愧疚。那时候浑浑噩噩,对川哥儿也没有上心。岳母便事事操劳,我很是感激。
当时他其实还不相信母亲会对川哥儿好,生怕她因为升哥儿怠慢了川哥儿。所以岳母对川哥儿的好他也很是感动,愿意让于妈妈待在川哥儿身边。
可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如今川哥儿已经长大,不适合要这般愚蠢的忠仆在身边。
他都如此说了,折夫人自然也不会再拒绝。她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你便将人送回来给我。
刕鹤春却道:“我想着,请岳母将她送去外头的庄子上。
他说,“就说于妈妈家里人出息了,要接她回去养老。念在她一片忠心,我也会给足了盘缠。这于她也是好事。
折夫人这才脸色好看些,站起来送客,“好。那你就这般去做。
刕鹤春
还是不愿意跟岳母闹僵的说了一些软话“岳母对川哥儿的好我知晓但大家都是为了孩子好还望岳母不要怪罪我。”
折夫人勉强笑了笑“我知晓的川哥儿长大了你对他有别的谋划是为了他好我高兴还来不及。若是还像之前几年那般……我才会为阿琰不值。”
刕鹤春听得羞愧“小婿实在是不该如今已经悔悟了。”
回去之后他舒心的对折绾道:“岳母还是明理的。”
折绾淡淡嗯了一句“你们准备怎么做?”
刕鹤春:“你以为我会蛮干?当然是哄着川哥儿。”
折绾默不作声当个旁观者。
刕鹤春就先让于妈妈去折家道:“岳母找你有事商量。”
而后当着折绾的面叫来了川哥儿跟他说“今日我去你外祖母家你外祖母说于妈妈老家的亲戚找来了是她的侄儿想着接她回去享福。”
川哥儿诧异“于妈妈说自己并没有亲人。”
于妈妈一生没有嫁人。
刕鹤春:“是但她肯定是有父母兄弟姐妹的。只是当初被卖的时候还小不记得自己的家人了。”
川哥儿沉默起来“可是……可是她也不认识她的侄儿啊。”
刕鹤春喝口茶“那我就不知道了。但我要跟你说一说才行也许她愿意回去呢?她在这里是个奴才去了外头还能买个小丫鬟伺候她。”
川哥儿舒了一口气
刕鹤春:“自然是的。念在她伺候你辛苦的份上我会给她二百两银子有了这些银子她能买宅子买地买丫鬟伺候自己也是好的。”
川哥儿就道:“若是于妈妈愿意就行。”
他表现得实在是太冷静了等他走了之后刕鹤春还道:“我怎么瞧着……他好像并不伤心?”
折绾一直坐在那边不曾出声刕鹤春如此询问她愣了愣才道:“是啊——他并不伤心。”
也许这孩子天生就是这般?也许他这辈子并不那么喜欢于妈妈了?
上辈子不是这般的。于妈妈离他几天他就会哭着找了。
这辈子是怎么了?
她不得而知便丢了头绪道:“既然如此……那就这般吧。”
傍晚的时候于妈妈才脸色惨白的回来。川哥儿今日一直没有去读书,就是为了等她。
于妈妈眼眶红透了,抱着川哥儿道:“哥儿,老奴要走了。”
川哥儿拍拍她的背,静静的道:“我知道,你要出去享福了。”
于妈妈心如刀割,她难掩痛苦,哭道:“川哥儿,你要记住,往后要听你父亲的话——别人的话不要听。”
川哥儿迟疑了一下,没有点头。
他觉得于妈妈说的不对。
于妈妈却没有注意,而是自顾自道:“你继母是个狼心狗肺的,你要记得,她不是你的生母。你的生母是折家大姑娘。”
川哥儿还是点了点头,“你出去之后,若是有空,便回来看我。”
“你的侄儿要是对你不好,你就写信给我。”
于妈妈听得更是难受,哭道:“好——”
此一别,怕是一辈子了。
她跟夫人说自己不愿意走,但是夫人冷了脸,骂她,“枉我信你,你却什么都办不好。”
于妈妈便知晓什么都完了。她能够依仗的,也不过是夫人的宠信罢了。
她做了一宿的袜子,第二天哭着给川哥儿,“哥儿,你可要记得我啊。”
川哥儿点点头,“我记得的。”
折绾没有去见她,是刕鹤春受了她磕头,而后当着川哥儿的面给了她二百两银子,让人“送”她出去,直到坐上马车不见了才松口气。
他道:“往后,你要听你母亲的话。你母亲是个聪慧人,虽然性子倔,但心地是好的。”
川哥儿郑重的点了点头。
他也期待跟母亲像莹姐儿和母亲那般相处。
但母亲似乎并不待见他。
她坐在那边,对他如同往常那般生疏。明明说话温和,也不苛责,但她从不像于妈妈那般操心他的事情。
她好像跟他有一条楚河汉界,她站在那一头,自己在这一头,两人即便是站的近,但也相隔甚远。
他不喜欢于妈妈那般事无巨细的管着所有事情,也不喜欢母亲这般与他生疏。
川哥儿闷闷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莹姐儿过来的时候还问,“你怎么了?”
川哥儿低下头不说话。莹姐儿生气了,“有什么你就说!
支支吾吾的,我最是看不上。”
川哥儿小声道:“是母亲……我觉得母亲待我不亲近。”
莹姐儿诧异,而后想了想道:“那你就当她是姨母吧。你看,雁雁姐姐和阿隼哥哥也叫她姨母,她就对他们很好。”
川哥儿倔了起来,“可她也是我的母亲。”
莹姐儿撇嘴,小声嘀咕:“那你想怎么样嘛,你之前也不亲近她啊。”
川哥儿还是听见了,皱眉,“我没有吗?”
莹姐儿点头,“是啊,你跟你的于妈妈最好啦!”
川哥儿被说得面红耳赤,但还是努力道:“我自己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之前原来是不亲近母亲。
莹姐儿就拉着川哥的手去找大伯母。折绾让孙管事搬了许多瓷器来书房里面,正在一个个的挑选,想看看什么颜色最适合用来装茶叶。
而后就看见两个孩子站在门边探头探脑。
折绾笑着道:“快进来,外头冷。”
还是冬日里,积雪未曾散去,莹姐儿马上进屋,道:“确实好冷啊。”
她把手伸进了大伯母的手里,“你摸摸——好冷哦!”
折绾笑得不行,给她吹了口暖和的气,道:“你们先在一边玩一会,我还有事情要做。”
她想多做几个装茶叶的样式。若是所有的茶叶都用瓷器装肯定不可能,这是要给那些大户人家送的,但普通人家买不起。于是要做的事情就多了。
她选料材,孙三娘决定最后的样式,两人商量了一个月都没有决定下来。
莹姐儿却扯了扯她的袖子,看向川哥儿,“你快说啦!说完了咱们出去玩,也不耽误大伯母的事情。”
折绾就看向川哥儿,“是有什么事情么?”
川哥儿就看莹姐儿,莹姐儿:“你自己说啊!”
折绾并不着急,只是坐下来,道:“你慢慢说。”
川哥儿支支吾吾,“我觉得……觉得母亲待我不亲近。”
折绾哦了一声,“是吗?”
川哥儿嗯了一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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