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姐妹二人口中的崔三郎,三两步跨过大门,朝正厅而去。

我朝宴会,素来都是男女分列,前厅由家中男子招待男客,后院由家中妇人宴请女眷。是以,崔敬在门子处递上贺礼名帖之后,招招摇摇去往前厅。

去往前厅,路过姚安山。这姚安山,乃明远侯府中景致最为优美之处。姚安山四面环水,北面入水蜿蜒,其上浮桥游荡,南面出水汤汤,水榭廊桥不断。中央小小的姚安山,曲折小径上扬,于最高处矗立朗月仙境。

当下请了京都有名的戏班子,于朗月仙境,吟唱《风筝误》。

恰逢唱到“我如今没奈何,只得娶房媳妇与他……”①这一出,崔敬从姚安山转身出来,踏入北面浮桥。

但见他一袭墨色长袍,头戴幞头,腰系短剑。行路间,长袍翻飞,带起阵阵微风。熠熠光亮之下,墨色长袍中夹杂的银线,莹莹泛起光亮。

脚步轻点,浮桥之上缓缓溅起一二波浪,顺着水面荡漾开来。

于咿咿呀呀的戏曲声中,平添几分沉稳练达之气。

一时不知躲在哪个廊下的少女,嬉笑道:“诶,你们说,崔三郎这般年岁了,王太太什么时候说一房媳妇与他。他这模样,未来的新妇,不定得好看成什么样。我盼着那一天来。我还没成亲,到时候去新妇府上,棒打女婿,看他挨打了还有没有这般好看。”

另一个绯衣少女笑话她,“他再好看,王太太也不会来你们府上求亲。再说,你还想看棒打女婿,若是真遇上崔三郎成亲啊,你怕是连新妇府上也去不了。”

“为何?听你这话的意思,像是有了眉目?”

“那可不是,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听我哥哥说,王太太像是看中了孙家姑娘。你不想想,你们府上素来和孙侍郎不合,你能去?!”

“孙七娘子多大年岁了,还没嫁人么?”她印象中的孙七娘子,像是早早嫁人了。

这时,又一水红衣裙少女凑过来,接着说:“你们说孙家七娘子不是?她们家我熟得很。七娘子现如今一十九,还不曾定下人家呢。”

几个少女齐齐惊呼,“莫不是等着崔三郎回京?!”

这水红少女摆摆手,“哎,谁知道呢,反正我不爱和她玩。”

少女窸窸窣窣的低语中,崔敬早已经迈过浮桥,去到前厅。他身为武将,又在边关多年,那几人的言语自然是全部听了进去。他眉眼不动,脚步轻快。这等言语,这多年来,他听得多了,已然不在意。

穿过满墙苍翠的花苑,正厅就在眼前。许是崔敬来得晚,目下的正厅,熙熙攘攘好些人,间或和何签说话,间或围坐一团,说着西北战事,说着新帝登基种种。这些人见到崔敬孤身前来,三三两两上前见礼。

身为主事人的何签,一见到崔敬,不由地想到昨晚四公主的话“好好看看这个崔敬”,立时抬手示意入内请坐。

“崔将军前来,不胜荣光。”

崔敬:“世子客气。世子喜得贵子,某前来恭贺,应有之仪。”

闲话客套之间,何签于主位端坐,其下乃宗亲子弟几位,朝中年轻后辈,再往下便是崔敬。此番因是崔敬回京的头次宴会,不少人摩拳擦掌等着和他说话。

光禄寺卿装作玩笑说:“崔将军,此番西北战败,今上可是说了什么?”

崔敬冷眼回看,“我才回京,今上体恤我数年不曾归家,尚未诏我议事。西北战败如何,晚辈着实不知。”

光禄寺卿碰个软钉子,讪讪不再说话。

再有几人,相互看看,不着痕迹地交头接耳。这崔三郎,早年可是意气风发,很有几分将门虎气,而今谨慎多了。如此这般,问道坊间闲话之人,探听西北消息之人,自然少了。不过是略略和何签说几句话,又问候几位老前辈,这内堂的闲话算是散了。

崔敬告辞出来,由自家小厮西风陪伴,四下闲逛。

明远侯府的布置,原本只算得上朴素,于京都的奢靡当中,远远在后。可打从那年四公主依着先帝指令,长居于此之后,莫说后院如何,哪怕是女子寻常不能踏入的前院,也变得奢靡起来。

奢靡?崔敬摩挲手指,思量着换了个词,该是富丽堂皇要好上一些。

传闻中的四公主,颇为喜爱金银之物。

念及此,崔敬不禁想到了安礼门外的那个姑娘。

她叫秦叶蓁,当朝五公主。崔敬这多年来见过许多人,还从不曾见过如此位高,却又如此胆小之人。她竟然,不敢和自己说话。

崔敬勾唇一笑,不对,这人胆小,却又胆大。

她不敢和自己说话,可是敢在长秋亭等他。不传话,不写信,就这样没有任何只言片语地空等。

那年长秋亭的秋日,秋高气爽,今岁的秋日,阴雨不断。

突然,身后传来何签的声音,“崔将军在此处作何?我府上可是没什么美景可供欣赏。”

何签的直接,惹得崔敬笑笑,不掩饰地径直说道:“富丽堂皇也是一番美景。”

见他如此,何签上来拍拍崔敬的肩膀,“多年不见,你还是原来模样,我原想着,你变了呢。”

何签和崔敬二人,自小认识,只不过不太熟稔。那时候的崔敬,在京都内外的小郎君当中,美貌当属第一,奇才偏才当属第一,谁人又不认识呢。

“你来看我?今儿个你身为主事人,特意来招呼我,不怕怠慢前院贵客。”

何签回眸一笑,“难不成你不是贵客!”

二人相视一笑,多年未见的隔阂,转瞬之间消散。何签领着崔敬信步游览,闲话家常。约莫半刻钟后,两人走到半月桥,连接前院、后院的一处拱桥。

萧瑟秋风渐渐起来,衣袂飘飘,何签一身月白长袍,风流多情。他忽的转头,散了满眼的情绪,唯余慎重说:

“有句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崔敬心中一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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