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濯池手背上的筋一根一根抽紧绷在皮肉上,强忍着才没有上手去拉面前仆从的衣领,他口中吐出声音:“什么东西?”

那仆从用手背蹭开吃进嘴里的头发,又吃力喘了一口气,这才说话,他脸上流露出不确定:“我没看太清,那东西速度极快,好像长着一条尾巴,他身上没有寻常人都有的腿,冲进来就把人掳走了。”

兰濯池听完陷入了一种沉默,反倒是他身后的吴夫人被吓了一跳,捏着帕子走上去轻喝:“什么尾巴,你可不要编故事骗兰师傅!”

仆从哪敢骗,他冤枉道:“夫人,是真的,小财也看到了,当时我和他一起在扫地上的纸钱,刚要拿去倒掉,那东西就进了院子,谁都来不及拦。”

兰濯池气息抽动几下,身上该熄的熄,该灭的灭,现在只剩下燥火,他阖了下眼,下一刻忽然转过身走到陆卿尘的面前,冷声问:“于胶怜最近是不是在查什么东西?他今天原本要去哪?”

从刚才开始,陆卿尘就像个桩子一样站在那里,没有丝毫的急迫,他从来都不会让任何情绪浮在脸上,而现在小皇帝失踪他也没有紧张,着急,担心之类。

他冷漠至极,没有一点人味。

对于兰濯池的质问,陆卿尘只是抬起眼皮,不答反问:“这和兰师傅有什么关系?”

兰濯池额角一跳,他沉沉发出一声冷嗤:“是和我没关系,但和你有,皇帝带着你一起出来,你还在,皇帝不见了,你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于胶怜今天带着你原是要打算去什么地方,告诉我。”

陆卿尘面无表情,他无意和兰濯池纠缠,厌烦至极地按了按眼尾,说:“皇城附近的那一片林子。”

话还没说完,兰濯池就夺门而出。

……

宋吟被用一块黑布绑住了眼睛,他从吴家被带走之后一路上什么都没看见,甚至没看到掳走自己的人是谁,是什么模样,就被放到了一个推车上。

车上没有清理干净,东一块西一块放着包袱,坐得很硬,而且总有那种软木刺钻进衣袍里面扎着他,宋吟一路都没怎么敢动,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划到哪里。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推车的人速度非常快,他耳边的风声都有些变了调,像一首鬼曲。

宋吟原本想

和那个人谈判,看他是为了钱财还是性命,如果是前者,那么一切都好说,他能给钱保命,如果是后者,那就一切看天意了。

但现在他改变了想法,速度这么快的不太像是人,谈判也白搭,对方都不一定能听懂他的语言。

宋吟提着一颗心坐在推车上,一句话没说,一直等到后面的人停下来将他晾到一边,他才敢稍微挪挪屁股,挪到一个有布料铺着的角落。

等坐舒服之后,宋吟听到原本在推车后面的非人类身上发出了咝咝声,似乎是往前窜了一些位置,地面的石土被碾得咕噜噜作响,下一刻那人站稳开了口。

那人在用一种宋吟从来没听过的语言和对面沟通,腔调古怪,每个字都像是在口腔里滚了一遍才吐出来的,含含糊糊的,宋吟一句话没听懂。

但他直觉有很要紧的消息,他在脑海网中戳了一下系统小助手,又凝出几根手指轻轻拽了拽系统小助手的衣角,急切道:【系统,是不是人蛇怪?他们在说什么,你给我翻译一下。】

系统沉默地看了眼衣角上的手,世界里经常会出现语言不通的情况,宿主基本都需要自己从系统助手那边购买道具,但宋吟好像没有那个意识,很自然地求助,凝出的手和他发出的声音一样黏糊。

系统申请权限看了看宋吟的积分,想给他买一个翻译器,目光扫在上面的余额数字时,他额角抽了抽,深深吐息两次,把月绩效提出一点给这人买了道具。

前方两条人蛇已经互相对了两句话,宋吟急得直眨眼,他想催一催系统小助手,刚要再次凝出手指,耳边的蛇语忽然变得清晰可闻。

“你疯了吗,乔御医都说了不要绑他,你还不听!”

“乔御医是心善,那昏君都欺负到他头上来了,要不是我昨晚也去皇宫找了一圈,乔御医现在还被关在牢房里面!你去问族长,族长也未必不站我这边,人善被人欺,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我不是不想让那昏君付出代价,但你要听乔御医的话,他不让绑,肯定有自己的道理,你绑了人族的皇帝,到时候人族群龙无首,你知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乱子?”

“再乱也不关人蛇族的事!如果不是乔御医,我们人蛇十几年前就没了,谁敢欺负他,我一定报复回来!还有你也别把昏君看得太

重要,他现在在朝堂失信,那群大臣早就想把昏君拉下位了,我们正好给了他们一个正当的理由。”

“你!”

宋吟坐在角落里听着两人各执一词,听起来是人蛇族发现了他把乔既白关起来了的事,有族人气不过,就把他绑了过来想给乔既白出口恶气。

不过……乔既白十几年前就知道有人蛇族的存在,并且还救过他们吗?

宋吟心中起了诧异,他刚要凑近一点听,忽然发觉绑在眼睛上面的黑布有点松动,似乎一开始就没有绑太紧,而经过这一路颠簸就更松了。

宋吟发现这点后把脑袋轻靠在旁边的墙壁上,上下蹭了蹭,将黑布彻底蹭开,掉在了脖子上面,宋吟眼睛能看到了,面前的所有景象都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这是一个广袤到天际都是绿色的林子,而刚才把他掳走的人蛇就在前面慷慨激昂地争吵着,他们的对呛声太大,不多时林子里有几片黑影移动,下一刻,两个人蛇的旁边又出现了十几个同族。

“你俩吵什么呢?”

“他把人族的皇帝绑回来了,看,就在那辆车上!”

宋吟感觉到有数十道目光射到了身上,他像一只误入了食肉动物群的兔子,前面的人蛇因为没有双腿,支撑腰部的是一条蛇尾,最低也有六尺多,最高的有将近七尺以上,他们的阴影几乎都能把宋吟覆盖住。

宋吟看他们得仰头看,他脸上发懵,这些人蛇是不是每天吃一棵树,不然怎么长那么高?

人族皇帝这个称呼在人蛇族中并不少听,尤其是近日最为频繁,昨晚乔既白被绑在宫中的事传遍了他们这些人蛇耳朵里,现在他们听到那个满脑淫.荡的皇帝被带了回来,脸上表情十分黑暗。

但下一秒看到推车上的那块糯米团,几条人蛇都怔了怔。

宋吟注意到其中有一条人蛇目光有种难言的意味,他是这些人蛇中最高的,不看那张画报脸,他的身材像是个茹毛饮血的怪物。

有人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那条人蛇:“乌封,你去通知族长和乔御医,看看他们打算怎么办。”

乌封一直看着宋吟,被那人又撞了一下才回神。

他木讷地摇摇头,低下脑袋,腰尾连接的地方绷紧用力,紧接着他就驱动着蛇尾闪到了推车边,在宋吟微

微颤抖的目光中,他把糯米团捞起来,往自己家里爬去。

后面的人蛇疑惑不已。

“他干嘛呢?”

“哦,我懂了,他是想暂时把那昏君安置在家里,免得在族长来之前被他逃跑了。”

“原来如此,看来乌封还挺谨慎的嘛,我们去叫族长。”

几条人蛇鬼魅一般闪没了踪影,只留下一句话的尾音绕在空中慢慢稀释消散。

宋吟被带到了一间屋里,人蛇一推开门,他身上的轻微抖动就停止了,他看到屋里有一张造型奇特的床……应该叫贝壳床。

和海里的贝壳一样的外形,壳外有一条条沟壑一般的棱,两瓣壳上下分开,露出里面将近有三尺宽的被子和床褥,连睡枕都大得能躺下两三个人。

宋吟就被人蛇放到了这张贝壳床上,因为这张床变态的弹力,他屁股刚坐上去,还往上弹了一点才重新落下坐稳。

刚才那条人蛇说,这是家里。

所以这个叫乌封的人蛇是把他带到了家里,还把他放到了家里的床上?

宋吟无法看出这条人蛇的意图,他脑子有点疼,他听到那些人蛇去叫乔既白了,不知道等下乔既白来了他会不会被这些人蛇绑在桩子上用火烧。

宋吟乱七八糟想着,睨起来的一点目光突然看到前面的人蛇窜到了桌子旁边,拿出一个比他脸还要大的碗,从锅里舀了碗什么,又倒了点液体,混合在一起用勺子搅了搅。

人蛇拿着那碗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的碗,窜到他面前,递到他手中。

碗到了眼皮子底下,宋吟终于看到碗里长什么样子,很难形容的卖相,像是大米饭被捣成了糊糊,又在上面倒了牛奶,全部混在了一起。

宋吟脸色都青了青,是人蛇族特制的毒?

【不是毒。】

【这是人蛇族的主食,米奶浆。】

因为屋内的贝壳床过于巨大,窗口投进来的光线被遮蔽了一半,在这样的视线中,面前人蛇透着一股邪恶的味道,他把碗放到宋吟手里让宋吟捧住,嘴里生涩发出刚学会不久的汉字:“吃。”

现在是午时。

是人族吃饭的时辰。

宋吟捧着重碗,用难以接受的眼神看了看碗里份量过大的不明物体,他听见人蛇那声低沉

的吃,作为阶下囚很有自知之明地照做,他屏着呼吸喝下一口。

艰难咽了,下一秒宋吟就剧烈咳嗽起来,他两边的软发散了两根在脸上,眸中含了水,含了对这东西难吃程度的不敢置信和抗拒。

糯米团喝下米奶浆之后,露出了非常明显的不喜欢,他甚至还有点想吐。

乌封看出了糯米团对他做了一早上的手艺的态度,宽厚肩膀垮下,面上有些若隐若现的失落。

他刚将碗放在桌上,外面有人蛇窜到了门口,轻车熟路地喇着嗓子吼:“乌封,我们已经通知族长和乔御医了,你把他放在那里锁上门之后就出来吧,马上要上课了!”

乌封皱了皱眉,那张具有野性的脸流露出了纠结,他盯着还在呛咳的糯米团,想了想还是先走出了门,等晚些回来再打听打听人族爱吃的东西。

人蛇走了。

被落在屋子里面的宋吟有些懵,就这么把他放在这,不怕他跑?

下一秒宋吟看了眼窗外深幽诡异的林子,想明白了,他跑不掉,就看这林子的复杂程度,他就是跑也得迷路,说不准还会被什么野兽吃掉。

还不如就在这待着。

宋吟从贝壳床上下来,他观察了下房子附近的路,正思考找个地方先躲起来,一只脚还没迈出去,林子里面隐隐约约多出了一道身影。

乔既白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袍,面色温和内敛地和一个人蛇打了招呼,接着他拿着一个箱子往这边走,一眼看到宋吟跃跃欲试想跑的样子。

在那对淡然的双眸中,宋吟识趣地把腿迈了回去。

他看到一路上有许多赶着要去往哪处的年轻人蛇,虽然着急,看到乔既白却都停下来恭敬地打了一声招呼,乔既白也都微笑着回了目光。

宋吟看到乔既白都笑不累的唇角,心里不免想,乔既白脾气那么好,刚才听那群人蛇说不让绑他,会不会并不会对他做什么,还会叫人把他送回林子外面……

宋吟捏着汗涔涔的手掌心,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强行把那颗跳得快飞出去的心脏按回去。

但等到乔既白进了屋,宋吟的幻想破灭了。

乔既白把箱子放到桌上,唇角在叮呤哐啷的声音中落回到了直线,眼神也不往过瞥,只温温和和说了一句:“都到这地步了也

不忘发.骚?”

宋吟愣了一下,他看了看身上凌乱的衣袍,弄明白了乔既白在说什么,他伸手整理整理,转瞬间额角突然出了汗,汗从皮肤上泌出来,又好像从眼里泌了出来,他眨着水润的眼睛一顿。

刚才乔御医说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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