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九年。
小百合最终说服自己,那天晚上她只不过是听错了。那个女声说的或许是哪个地方的方言,她听不懂,也是正常。
至于为何在说完一句话之后就断了线,想必也只是一个偶然罢了。
不过,之后两三日,她每天打开收音机,依然要先提起一口气,将旋钮旋转到底,但她再也没收到那个电台。
她渐渐放松下来,开始真正享受起这个收音机。收音机能收到的电台不多,但总归是时事评论、音乐鉴赏、戏剧评弹,什么都有,播放的内容也不大重复,听起来倒也饶有趣味。
这一日,舞场里没什么熟客找她,小百合与新客跳了几支舞,看差不多坐够了钟,便向张妈妈打了招呼,提前收了工。
到家时为时尚早。她随手打开收音机,一边收拾她刚刚从楼顶收下来的干净衣裳,一边盘算着明天早些起来,回孤儿院看看。
她早先对孙老三说过两日回去,这也有几天了。
这几年那位爵士的打款时来时不来,日子过得紧,院长已经很久没有接收过新的孤儿。长大成人的早去自谋生路,此时留在孤儿院里的孩子不剩几个,几乎都是在她和孙老三的照顾下长大的。
小百合每次回去时,总要给他们带些礼物。
“这次要买点什么呢?”她想,“明天去集市上看看吧!”
收音机里正放着此时风靡的流行歌曲,女声轻柔,总让她觉得有几分熟悉,或许是舞场的老板请她来舞厅演唱过。
小百合不知不觉生出几分困意,她掩住一个哈欠,手上的动作又快了几分——今日可以早些睡觉了。
她叠完了衣裳,便要去关收音机,手却不自觉地伸向旋钮,一扭到底。
沙沙的声音响起,小百合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她摁错了按钮。
她失笑了一下,对自己摇了摇头,又伸出手。
然而,没等她的手碰到开关,那沙沙声消失了,断断续续、时高时低的女声突然又响了起来:“这里是陆遥,呼叫北京,收到请回答。”
小百合的睡意瞬间一扫而光,她感到自己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没事的。”她勉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回想着谭荣名对她解释的收音机的原理,自语道,“她听不到我,她听不到我。”
然而,刚刚沉默了一瞬的收音机又响了起来。这一次,那女声中多了几分疑惑:“梦晨?是你吗?”
梦晨,这似乎是一个女孩的名字。
或许是在演什么话剧吧?
这几日她收音机听得多了,才明白有时候电台也是会放话剧对白的。
小百合又镇定了几分,微微撅了撅嘴,玩笑般地低语道:“不,我是小百合。”
那女声道:“小百合?这是你给自己起的代号吗?”
“啪嗒!”小百合猛然起身。她身后的椅子被她的动作带倒,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那女声似觉出不对,又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啪!”这一次,小百合干脆利落地关掉了开关。她心惊胆战地盯着收音机看了片刻,又果断地拔掉了电源。
2032。
陆遥从手头正在整理的数据上抬起眼,微皱起眉,盯着她的通讯器。
她刚刚以为那只是林梦晨在与她开玩笑,可此时,她却没有那么确定了。
她的心中微觉不安,尝试再次建立连接:“这里是陆遥,呼叫北京,收到请回答。”
“收到,陆遥。这里是地球,联络员林梦晨为您服务,请问有什么事吗?”
这一次,女孩的声音里带着活泼的笑意,无疑是林梦晨没错。但陆遥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假如此时她的对面是林梦晨,那刚才的是谁?
而且,方才整理资料时没有注意,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的前一次对话,通讯延迟是不是过于短暂了?
她问道:“梦晨,你刚刚接收到我的通讯请求了吗?在这一次之前?”
女孩的声音里透出疑惑:“在这次之前?”她安静了片刻,只能听到噼啪的键盘声,又肯定地道,“没有。只有这一次的记录。”
陆遥道:“好的,我知道了。稍后与你联系。”
她结束了通话,调取出刚刚的通话信息。
按理说,他们通讯器的后台是时时刻刻保持在记录状态的。不仅在有通信时会记下联络方的频率、通话的时长和内容,在没有通讯时,也会时时记下通讯器自身的状态,以及是否接收到无规律信号等等。
她刚刚和林梦晨的对话便记录在案。
然而,当她再查阅那之前一分钟的通信情况时,界面显示的却是“Null”,一片空白。
一九二九年。
小百合宛如游魂般在集市里飘荡着。
街边的摊主似是见她脸色不好,搭话道:“小姑娘,怎么这么没精神?来一束花呀?便宜给你。”
小百合有气无力地道:“多谢,不用了。”
昨晚她莫说早睡了,睁着眼盯着天花板,直盯到天色泛白,才似睡非睡地眯了一会儿,又早早被噩梦惊醒,再也睡不着了。
她在床上颠来倒去了一阵,眼神控制不住地往柜子上飘——昨夜她拔掉了电源还不放心,干脆把她的珠宝掏出来,把收音机锁进了保险柜里。
这收音机本就贵重,又是谭荣名送的,扔是绝不可能扔的。
该怎么办?要去再问问谭荣名吗?
可是她明明已经问过同样的问题,再问一遍,岂不是显得她愚蠢又惹人厌烦?
小百合想得心烦意乱,又睡不着,干脆依原来的计划来到了集市上。
礼物她是没什么心思认真挑了,随意选了几样,便拦了一辆黄包车,来到孤儿院。
孤儿院藏在一条小巷的尽头,也无人守门。小百合直接走进那狭窄的小院,刚一进去,立刻就有人发现了她,尖叫道:“小百合回来了!”
小百合听出那是孙十一,是孤儿院里最小的男孩。
他们的院长起名极懒。若是男孩,有姓名的,便沿用原名原姓,如果没有,就跟他姓孙,以收养的顺序为名。女孩就更加随意了,几乎是他看到了什么,便叫什么。小百合被扔到孤儿院门口时,头上别了一朵半枯萎的百合花,他便叫她“小百合”了。
许多人以为“小百合”只是她在舞场的艺名,其实不是。
孙十一这么一叫,所有人都冲了出来,瞬间把她围住了:“小百合你怎么才回来!”
“你这回给我们带什么了!”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小百合把手上的新衣服、玩具、零食给他们分了,趁着他们欢欢喜喜地摆弄手里的东西时清点了一番,道:“院长不在?老七和蔓蔓呢?”
老九从他的木制的小轿车模型上抬起头来:“嗯,院长不在!老七去摆摊了,蔓蔓……”
他犹豫地停住了。
院长有时候会带回来一大篓竹叶,让他们编成诸如蚂蚱、小鸟之类各种各样的摆件,再拿出去卖,这小百合是知道的。她追问:“蔓蔓怎么了?”
老九为难地道:“蔓蔓,蔓蔓出去送报的时候在路上被人撞了,摔断了腿。她不让我们跟你说,但是……”
小百合脸色一变,奔向孤儿院他们住宿的小楼。
送报的活她之前是做过的,不仅要起早贪黑,挨家挨户、风雨无阻地长途跋涉,更会在收钱时遭遇各种刁难。在她送报时,甚至遭过流氓的骚扰,幸亏她机灵跑得快,才逃过一劫。
当她开始在舞厅跳舞时,蔓蔓就想接过她的班。但她本来体质就比小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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