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猜的没错,破坏水车的人的确是王县尉的人。

在水车再次建好的第二晚,山前村中就偷偷摸摸顺着村里的小路摸出来几个人影。

“咱们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害,你我乃是奉王县尉之命给他做事的,就算是被发现了,难道那个小娘皮还敢得罪王县尉不成?”

“再说了,咱们不是已经做过一回了吗,什么事都没发生……没凭没据的,凭啥说是咱们做的……”

“也是。”

三个身形猥琐的男子借着月光溜出了村子,低声交谈着。

一回生二回熟,上一回他们拆了那个水车之后还揣揣不安了好几天,生怕被揪出来,可后来也没被发现,这几个人就放下了心,以为李长安没有发现是他们做的,或者发现了但是忌讳王县尉的权势不敢声张。

这回就不怕了。

他们没注意到,在小路两侧的树丛中,几十双眼睛正穿过灌木盯着他们,看着他们走出山前村,看着他们走到河边,看着他们举起锄头……而后一拥而上。

“啊啊啊!”三人刚想惨叫,口中就被塞入了臭烘烘的布团。

在晕厥之前,三人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

“把腿先打断,若敢反抗,直接打死。”一个低沉男声说出的这句话让三人齐齐打了个哆嗦,浑身颤抖。

三人中有一个瘦高个听出了这个声音,这是那个总跟在李长安身后的男人!

意识到这一点后,瘦高个顿时面如死灰,疼晕之前,他脑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全完了,第一回不抓他们就是为了这次再引他们过来,好人赃俱获,他们上当了……

半个时辰后,三个依然处在昏迷中的人双腿都以一种古怪的姿势扭曲着。

“二郎,这些人怎么处置?”一个手拿锄头的汉子低声询问领头人。

宁成抬袖擦拭了一下额头上冒出的几滴热汗,看了眼地上这三个被揍的只剩下一口气的无赖,唾了一口。

“先捆起来带回宁村,等李娘子处置。”

阿娘说的对,赌徒真是个个良心都被狗吃了,李娘子帮他们在村里建造水车,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们这些种地的庄稼汉们浇地方便。这几个泼皮也是他们爹娘从地里刨食喂大的,如

今竟然为了赌债就不顾乡亲们的死活。

若非李娘子说留着这几人还有用,他真是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些数典忘祖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宰了!

漳县,王家大宅。

王家乃是漳县一等一的高门大户,早在隋初,王家曾曾祖就在漳县杀猪羊发家,当初唐朝建立的时候,天下大乱,王家曾祖趁机大肆收购田地和奴婢,一举成为了漳县最大的大地主。往后数辈,王家子弟一直在县衙中任职,钱权应有尽有。

王县尉背着手,正在巡视着他家的田地,这已经是他第二天巡视田地了,他的田地实在是太多了,就算骑着马,也要转上半日才能转完。

“多好的田地啊。

身侧跟着他的佃户陪笑:“是是,这样好的地,若非县尉发善心,我们哪来的福分能种这样的好地呢。

王县尉听到更加愉悦,他站起身,负手悠然走回了自己的大宅。

他的从弟见到他进来,连忙迎了上来,一脸焦急:“阿兄,陈二他们不见了。

王县尉拉下了脸:“不见了?那几个狗日的拿着乃父的钱跑了?

他第一个想法就是那泼皮跑路了,毕竟赌徒到底有多没有底线,开了二十年赌坊的王县尉比旁人更清楚。

“怕不是跑了,而是被捉了。王县尉的从弟压低了声音,往左右看了看,凑近了王县尉,“山前村的水车又建了起来,昨日我让陈二他们再趁夜去砸了那个水车,他们要了一贯钱的定金,应下了此事,我答应事成之后再给他们两贯钱。

有那没拿到手的两贯钱吊着,陈二几个人跑路的可能不大。

王县尉脸黑沉沉的,他吐了口气。

“那个姓孟的是真的要清算隐田啊。

抓住的是陈二吗?那是他的把柄!

本来县衙中传闻孟浩然要清算隐田,王县尉还不相信,孟浩然一个外来的小县令,有多大的胆子敢清算他王家的隐田?

可事到如今,王县尉不得不信了,也由不得他不信了。陈二几人既然被捉住,那就是人证,追究起来一个破坏生产的罪名是跑不了的。王县尉太知道那几个泼皮的德行了,他们不可能不供出他来。

王县尉在厅堂内来回踱步,面上浮现一抹狠色:“让赵六来见我。

他王家是屠户出身,后来虽说发达了不做屠户生意了,可这边的关系从未断过。

黑白通吃,这个“黑可不只是那几个只能当打手的泼皮无赖!

县令……他也不是没杀过。

十二年前,有一个姓黄的县令,非要计较他强抢民女的小事,跟这个孟浩然一样,金银不进,铁面无私。

然后出了趟远门,在半道上就被狼吃了。

哎,荆州多山,山上有狼群,开春狼群饥饿,下山来吃人也是难免的事情,怪只怪县令运气不好,怎么就遇上了狼群呢。

只是赵六带着人在县衙周遭转了七天,愣是没等到孟浩然出县衙门。

王县尉咬碎了牙,明里暗里探听孟浩然为何不出门。

得到的结果却是孟浩然整日只在后院钓鱼写诗,甚至还趁着开春自己在后院扒拉出了一块几丈宽的田地,种菜养花。

总之,就是不出门。

气得王县尉都想冲上去拎着孟浩然的领子问他“整天种你的菜有屁用啊,你就不能拿着钱出门寻欢作乐,作威作福吗

好在很快就等到了机会。

二月中,正是踏春的好时节,李长安邀请孟浩然一同去宁村踏春。

孟浩然欣然应约,他手中提着一坛子浊酒,牵着马,和李长安一同出门往宁村去了。

“前几年我在山中隐居,曾有一位老友邀我去他庄上做客。孟浩然谈性很足,他一手牵着马,将那坛酒放在马背上挂着的布兜里,侧头跟李长安讲着趣事。

“我那老友庄上的景色也这般好。孟浩然饶有兴致看着道旁的景色,摇头晃脑吟诗,“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李长安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她今日只带了一个胡女,其他一个随从都没带。

三个人,一个一看就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清瘦男子,一个半大女娃,还有一个清秀瘦弱的胡女。

走的又是从县里往村子里去的小路,沿途数里荒无人烟,草木茂盛。

多好的杀人毁尸的机会。

跟着他们的人一共三个,在李长安和孟浩然刚离开县衙的时候,她的人手已经把这个消息传达给她了,为此

李长安还特意支开了另一个曹野那姬送她的胡女。

这也是李长安为何只带一个胡女的原因,若是人再多,那几个杀手未必敢动手,三个老弱妇孺,正好能让他们觉得有把握拿下。

周围忽然没了鸟声。

李长安拉着孟浩然往后退了一步,她轻声道:“一会或有危险,你躲在我身后不要慌张。”

她用上了从长安带来的侍卫,就跟着那三个贼子,只需要三分钟,就能赶过来擒杀这三个贼子。

一个小县豪强能指使动的贼子,不可能是羽林卫的对手。

孟浩然叹了口气:“我还以为……”

就在这忽然之间,三个壮汉已经手持杀猪刀从草丛中一跃而出,三人各个满脸横肉,手持杀猪刀就往前冲,凶神恶煞。

李长安身后的胡女手一转从腰上抽出一把弯刀来,正欲上前,她身侧的孟浩然却大喝一声:“护好长安。”

那三人看到孟浩然一个瘦弱书生向他们冲过来,正要发笑,孟浩然却将腰侧长剑往外一抽,寒光乍现,只一瞬间,为首的汉子喉咙便被割开,“嗬嗬”叫着却发不出声音来,已经是屠刀坠地,人亦倒下了。

另外二人这才反应过来,目呲欲裂,大吼一声:“大兄!”

孟浩然已经不慌不忙持剑冲了上来,轻轻一挑,就挑断了一人手筋,屠刀也脱手而出,他一脚将此人踹倒,又迎上了另外一人。

被踹倒的赵六眼前昏黑,眼中尽是金星,耳朵也嗡嗡听不到一点声音,倒在地上,吐了一大口红澄澄的鲜血。

耳边传来的是他另一个兄弟的惨叫。

孟浩然收回长剑,正好这时李长安安排的侍卫也赶到了,为首的侍卫头子叫曾远,已经跟了李长安,算是她的亲信。

此时,曾远看着这一地的狼藉,又望望手中长剑还在滴血的孟浩然,最后看向了李长安:“娘子?”

李长安目瞪口呆,她仿佛没听到曾远的话一样死死盯着孟浩然。

不是,你不是山水田园派的诗人吗?

孟浩然微微一笑:“某七岁学剑,尔来三十余年。”

随后孟浩然又微微摇头,长嘘道:“某剑术不精,我有几位好友常年在边关杀敌报国,还有一位好友更是剑术学于剑圣……这些贼子已然近

身,我竟还未发现不对。”

“年轻时我在山中隐居,十丈以内有一只兔子吃草某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如今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使了。”孟浩然真情实感道。

李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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