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

月台声音稍一拖长,果不其然看到星展急不可耐地凑近,她笑道:“三年前吧。”

“三年前?!”

星展音调拉高,反应过来后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急切低声追问:“你怎么会三年前就知道!”

月台被她推开晃去,伸手点点她额头,笑得无奈。

“那时主子丢了条绿帕子,本是不打紧的事,你却执意在长信宫外来回找了三个时辰,谁能不起疑心?”

星展哑然,回忆起那天的事,只隐约记得她心不在焉地找了许久,终于等到郁贺风尘仆仆而来。

那是郁贺第一次随边军出关,两个月后方才大胜而归。

自那以后,郁贺便迎娶乌石兰萝蜜,坐上京畿执金吾将军之位。

她再也没有流露一丝多余的情意。

这对大大咧咧的星展来说并不容易,可她还是做到了。

可没想到,只那么一次,还是没能瞒过月台。

“我……”

迎上月台的目光,星展心中突生一股莫名的胆怯,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

月台抬手摸摸她的头,扶正她鬓边歪掉的珠花,温声道:“不必解释,我都明白。”

说着,她又宽和一笑,调侃道:“一件事竟能憋了这么些年,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

星展眼底刚溢出的泪花,又被这句话给逼回去了。

她捂着嘴笑出来,可眼泪也掉下来。

月台把她抱在怀里,用手绢擦去她的泪,虽是笑着,可还是心疼的。

“傻丫头,什么话不能和我说呀,硬是自己撑着,肯定很辛苦。”

星展鼓鼓腮,呼着气,想要止住眼泪,可还是不行。

月台温暖带着馨香的怀抱,像是娘亲,她心中的委屈堵住的泉眼被戳开一样,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将人淹没。

“你们都有太多烦心事了,我不想再用小事来烦你们。”

星展抽抽噎噎像个小孩子,月台轻叹着气,把人抱得更紧些。

“你就是我的亲妹妹,你的事又怎会是小事?若我能早些知道,也许……”

后面的话月台咽了下去,可星展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星展按住月台的肩,和她对视,眼睛哭得红红的,泪痕还没擦干净,但目光却极坦然坚定。

“月台,即便没有乌石兰萝蜜,我也不会嫁给奉礼。”

月台眨眼,一时不解道:“什么?”

“主子筹谋多年迎来时机,大业待成。庭山将军九死一生,方才在南朝建起北伐军。南北朝局混乱,这种紧要关头,儿女情长如何能挡路,我必定要与你们同进退。”

星展带泪的眼神光炯炯。年轻气盛的心并不会被情爱打倒,她更在意的是建功立业。

月台微怔,很快又失笑。

星展见状有些窘,高声道:“你怎么笑我,我的话都是真心的!”

月台点点头,嘴角噙着的笑带着怅然。

“星展长大了,我只是……”她顿了顿,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形容,“只是没想到,你长大地这样快。”

主子说话并不会避着星展,但主子话少,也并不爱空话。

月台还以为星展知道的并不多,可没想到,看起来最粗枝大叶的人原来也想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

“……可惜吗?”

月台的问话突兀,但星展明白她的意思。

星展眼眶有些热,眼前模糊起来,却还笑着说:“月台,孟家死了这么多人,天下死了这么多汉人,我从小就憧憬着上战场杀胡人,马革裹尸而还。”

“如今这念头稍改了些,杀完胡人,我还是活着回家吧。再同你们快活地游山玩水快去,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至于郁贺,人还在眼前就足矣。

月台看着星展,她该说些什么,半晌,却只说出一句:“傻丫头。”

说完自己的眼眶却湿了。

星展呼出一口气,胡乱抹抹眼泪,又嬉皮笑脸地回来逗月台,戳她的脸蛋。

“傻月台!元日是一年伊始,可不能掉眼泪,不然小心一年都是个哭包!”

月台被逗笑,侧身躲避,去拍星展的手指。

“你倒说得好听,也不知道方才是谁哭湿我两条手帕。”

星展一把抽走月台手绢,跑出几步又回头做个鬼脸。

“月台!元日喜乐!”

说完便闪身跑开,只余下清脆响亮声音回荡在流光溢彩的宫灯之下。

月台笑着摇摇头,片刻后,笑意隐没。

她对着无人偏殿轻声说:“元日喜乐。”

新年的喜庆氛围很快被春寒冻结,正月里两场大雪,压垮云城城郊许多百姓的房屋。天寒地冻时无处居住,这是要命的大事。

此事由郁贺报上来,在孟长盈授意下,各级闻讯而动。建屋施药放粥,尽量保证少冻死些人。

最冷的化雪那日,孟长盈乘马车出城,亲自监督城郊赈灾一事。

日光带着稀薄热度,丝毫抵不上刮骨北风和化雪寒气的冷意。

民曹起部动工修缮了大半房屋,百姓好歹夜里有个遮风挡雨之所。

白日里,修缮一事还在继续,民曹施药施粥人手不够,拉了不少崔绍军中兵士来用。

可即便如此,人手还是不够。

孟长盈走在化雪后的泥泞道路上,锦缎鞋面沾上污泥,厚实毛氅拖在地上,白绒绒的毛边也变得脏污。

月台看得直皱眉,她怕孟长盈湿了鞋袜沾染凉气,再生一场病。

胡狗儿更是恨不得趴在地上,叫孟长盈直接在他身上踩过去,干干净净地才好。可这话他不敢说。

一行人有带刀宿卫随行,百姓不敢围观,就连看也只敢低着头悄悄抬眼去瞅贵人模样。

他们有的端着热汤药,猴急吞下肚,烫了一嘴火泡。

有的抱着热粥,警惕环视四周,才勾着头珍惜地一口口抿下热粥。

还有的几个人挤在黑黢黢的破屋角落,粗衣烂衫一层层裹在身上,像是无家可归的乞儿。

孟长盈一个个扫过去,目光冷而沉,面色看不出什么情绪。

倒是星展,又是皱眉又是叹气,还亲手扶起来一个瘦弱不堪的小女孩,想给她些钱财金银,可看到周围一双双聚集过来的眼睛,她又把手收回去了。

在这样的地方,给她关照恐怕才是害了她。

“主子,他们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也太可怜了!”

放那小女孩离开后,星展忍不住地小声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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