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持续数日,耿婳迟迟未曾露面。她如往常一样被缚在床上,听着窗外响彻云霄的哀乐和恸哭。这几日下人没空管她,只有饭点喂些流食。

今天总算安静了,她被阿沁青烟几个丫鬟剥衣擦身,而后强灌了一碗鸡汤。嘴角的汤渍没人擦,顺着脖子流进衣领里。

今天的鸡汤炖的有点咸,她还没来得及要水,就被堵住了口。

青烟和阿沁刚收拾碗碟要走,却见门被推开。杨氏和柳惜君领着仆从浩浩荡荡进来了。

“还不给大奶奶松绑。”柳惜君立刻吩咐青烟。

四肢的禁锢一除,耿婳警惕地看着不速之客。

阿沁给两人搬来绣墩,杨氏和柳惜君坐在拔步床前。

“都出去吧。”杨氏吩咐完,留在屋里的下人退下,唯独留了个端着漆盘的老妈妈。

耿婳微微抬眼,看到漆盘碗里冒着热气。又是她们送来的补品?

不对!

如果是补品,不会这么兴师动众。

“妹妹这些天受苦了,我和妈妈特来……”

“特来打胎?”耿婳扭头插话,“你们又不想要孩子了?”

无论杨氏还是柳惜君,皆是诧异。

她声音空灵,像个没有灵魂的鬼魅。

初来乍到时,她是个任人宰割的商户小媳妇。现在却有种生死看淡的洒脱直白。

人的气质变化能有多大,柳惜君在她这里尽知了。

“嫂嫂聪慧过人,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如今外面形势危急,朝廷上下都盯着我们魏家。老爷尸骨未寒,丁忧期要是生下一子半女,恐人非议。”

耿婳小心摸着孕肚,问:“魏巍怎么说。这是他的孩子,难道不该他做决定?”

魏徵一死,魏家的实际掌权人就是魏巍。耿婳即使再落魄,也有主母之实。

杨氏瞥一眼柳惜君,后者掏出信件,道:“上月二爷与相爷通信,提到胎儿的事。相爷的意思是,不如不要。”

“我要看笔迹!”耿婳道。

柳惜君把信纸递过去。

行楷刚劲强硬,确实是魏巍的笔迹。她在政事堂陪他时,最熟悉了。

“他、他不要孩子了?”耿婳低语。

一颗心沉到谷底,脊骨发凉,浑身泛起恶寒。

他之前说过,他想生一个的。

自从怀了孩子,她经常想起魏巍,想如果他知道她有孕了,会有多高兴。

她从此以后,会有一个安稳又完整的家。

家里有夫君,有孩子。她能因此立足,不受人欺辱。

其实这些都是她曾幻想过,不愿意在丫鬟面前透露的心思。

可如今,那个给她织就美梦的人亲手毁掉了这一切,留下的只有这一纸冷冰冰的文字。

他满心满眼全是他朝堂上的生意,何尝为她腹里的血亲考虑过!

“反复无常,还真是反复无常……”

耿婳斜眼睨着这两人。杨氏有点心虚,嘴上道:“这也是为你着想。你现在癔症未愈,也不适合生养。等身子将养好了再生也不迟,那时伯琳的相位也坐稳了,你们何愁没孩子。”

“你们来,就是领了他的命,让我喝这碗汤?”

魏家人一个个都是面善心狠的人物。而她的男人,比这两个婆娘更狠毒、更可恨。

还没等她们反应,耿婳接过那碗汤药,一饮而尽。

饮毕,瓷碗被她啪一声摔地上。她尚且鼓着脸颊,等汤水一点点流下去。

杨氏和柳惜君都看傻了眼。

“满意了吧?”她擦干嘴角,两眼如鹰隼一样盯着二人。

杨氏脊骨发凉,心虚地说不出话。柳惜君立刻遣丫鬟婆子进来,嘱咐着照顾她。自己却领着婆婆麻溜走了。

内室安静下来,耿婳才有时间感知身体。滚烫的汤水如岩浆一般流入肚里。她隔着被褥捂住隆起的肚皮,感受着腹内愈发明显的灼烧痛。

她的孩子就在里面,与突如其来的异物默默斗争,而后败下阵来。

绞痛袭来的时候,她被年纪大的妈妈掀起被子脱掉里裤。

她们要她小产排出已成形的死胎。

“用力!”

“再用力!”

耿婳手指揪紧被褥,痛苦地蹙眉敛目。耳畔全是妇人们嘈杂的劝诫。她的下本身毫无遮掩的暴露在外,被一只只粗粝的手抓着。

身体不受控制,灵魂也在撕扯。这是精神和□□的双重折磨,她忍受不住,痛苦地悲啼起来。

隔扇外杨氏身旁的大丫鬟走进来,轻斥:“小声点!动静这么大,非要被人听了墙角才罢休!”

“是是是。”老妈妈唯唯诺诺应下,旋即把一张不知哪来的破布揉成团硬生生塞进了耿婳的樱口。

“唔……”她刚要抗议,双手就被人按住,动弹不得。

“夫人多有得罪。我们只是奉命办事,您可别怪我们。再忍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耿婳摇了摇头,无人在意。

那些人凑在她身下,扒拉着她的腿根,再说什么她全然听不进去。

耿婳闭上眼睛,泪水簌簌往下流。

上辈子到底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能让老天爷如此罚她?

她阴差阳错嫁给喜欢的人,最后又换来了什么?

难道就是要在这里被人扒光衣服,屈辱地等着尚未见面的孩子提前去世?

娘亲,姑姑,还有这个娃,她一个也守护不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下的剧痛慢慢感受不到。只剩一颗心被捆在带刺的荆棘里,每跳动一下就要牵连痛楚,一次又次,慢慢变得支离破碎。

娘!快带我走!我一点也不想待在这里,一点也不想再活下去了……

最后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痛楚,她渐渐没了意识。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从晕厥中苏醒。缓缓睁开眼睛时,外面的天都黑了。

内室空无一人,她嘴里塞的布团还在,双手的禁锢已经不在了。她取下脏兮兮的布团,又将手伸进被子,摸到了平坦而带些褶皱的肚皮。

她的孩子不见了。

耿婳垂下手,空洞地望着窗外残阳。窗牖边忽而闪过两个人影,是青烟和阿沁。

“可算结束了,这一下午累死人。”

“是啊。而且我偷看了一眼,那孩子都成了形,还是个男胎……”

“你别可提了,血淋淋的,皮肉都不全,吓死人了。”

“谁说不是呢,今儿晚上保不准要做噩梦了。”

“听说那孩子的尸体被扔进了花园附近枯井里……”

耿婳捂住耳朵,把头缩进被窝,身体都在发抖。

另一边,远在兖州的魏巍白衣素带,于佛龛前敬香礼拜。

父亲去世的消息,隔了半月月才传过来。

“孩儿不孝,政务缠身不能以私废公。愿父亲的在天之灵谅解我,保佑魏家子嗣绵延,光耀门楣。”

他俯首告慰,一旁的玄海在铜盆里燃着纸钱。

安插在京城线人每隔半月就要来兖州给他汇报朝堂的风吹草动,这次又交代了洛阳最新的局势。

“家里呢?”

“二爷来信了。”那人送上魏嵘写的家书。

“我不是说他。”魏巍道。

那人忙道:“太太身体康健,凌哥儿也活蹦乱跳的。”

魏巍眉目间的阴霾还没消散,玄海忙问:“大夫人呢?”

“夫人她深居简出,许久没有消息,就连老爷葬礼也没露面。哦对了,二爷说信里有关于夫人的事,要和您商议。”

魏巍抽出信纸,一目十行。

“收拾东西,回洛阳。”读罢,他吩咐玄海。

“啊?”

“回、回洛阳?”

魏巍停顿了一下,解释:“嗯,吊孝。”

“吊孝?”玄海脸一白,“夫人她、她……”

“是给老爷!”魏巍瞪了他一眼。

“噢。”

“我去趟工地,你先准备。”他说完就出了值房。

玄海挠挠头,细看信纸。原来夫人有了身孕。

其实,魏嵘写这封信时,不知道自家夫人和母亲的串通。他个人觉得,应该由兄长决定这个孩子的去留。

而自从耿婳小产后,魏府上下都无人在意她了。

原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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