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刚做好这个动作,周氏就掀帘子进门,她笑了下,说:“怎么还没吃?”
平安看了眼门外的张氏父子,张德福和张大壮也回来了,两人没有进屋,蹲在走廊屋檐下的槛上,一个发呆,一个在擦弓。
她轻声说:“大家,还没吃。”
她说话有点慢,气息软软的,声音也软软的。
周氏心一酸,越发的不舍。
可是刚刚几步路,她也想通了,小平安身份高贵,又生得如此惊人的貌美,她若非要留她,那到底是心疼她,还是害她呢?
平安本就是老天可怜她,让她将养她几年,她终归是要回那富贵窝里去享福的。
再如何,比留在乡野好。
周氏掩去眼底的情绪,开口:“平安,你听我说,今日你亲生家人找来了,今日后,你就要和他们去你家里……”
平安愣了愣。
她知道,她不是张家的女儿,也知道,自己是山上捡的孩子,几年前,小孩们总爱笑她是野孩子,周氏会把她抱在怀里,安抚:“不是野孩子,平安不是被亲生爹娘抛弃的……”
“总有一天,他们会找到你的,他们也很想你,想和你一起过好日子。”
所以现在,他们要接她回去了。
她站了起来,细嫩的轻轻勾住周氏的袖子,用那双眼睛干净如一泓清水看着周氏,道:“一起。”
一起过好日子。
周氏哽咽住,可是张家不是那等攀富贵的小人,多年前祖父就说过,他们必须寄居在乡野,否则岂不是违背了祖训?
只是,也确实不好让这孩子独自上京,总得有个人跟着才放心,
周氏犹豫了一下,到底担心平安到京城被欺负,便说:“我和你爹有祖训压着,不好进京,先让你大哥送你进京,如何?”
平安轻轻点了下头。
…
京城,永国公府。
薛镐带着车马,走得不快,那送回薛府的信,却如战场八百里加急,恨不得一日一封,等他们临近盛京,府上又收到了几封信。
内容大体一样的,只是誊写了几份,一封送去给祖母秦老夫人,一封给父亲薛瀚,一封给冯夫人。
冯夫人这厢好不容易盼来点消息,匆匆读了信,那边,老夫人房中的大丫鬟就来请了。
冯夫人皱眉:“定是因信里的事。”
这回在信里,薛镐好似才记起般,说张家养兄张大壮跟着来了,张德福与周氏则因生计,暂留皖南。
原先薛镐托小厮带的消息,又说只带平安上盛京,如今有了这变卦,冯夫人素知这个孩子好大喜功,猜出前面他先托大,如今再找补。
至于张家养兄一道前来,她并不意外。
他们养了平安好几年,如果不是他们,平安可能都活不到现在,公府是该有所表示的。
只是,秦老夫人却不一定这般认为了。
冯夫人没再耽搁,匆匆换身衣裳,就往秦老夫人的怡德院去。
一进怡德院,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这几年,老夫人的身体越来越差,若小平安回来这件喜事,能让她好受点,也是家里一大不可多得的喜事。
老太太正在看经书,她一头银发篦得一缕不落,眉宇暗含威严,饶是多年不再管事,仍是让人一瞧就心生畏惧。
冯夫人走上前,福身行礼:“母亲。”
老夫人放下经书,语气倒是和缓:“春瑶刚把信给我读了,张家养兄也一起上京,你怎么看?”
冯夫人斟酌一下,小心地回:“母亲,张家于我们国公府有恩,自是要好好招待,他们想要的,无非是铺子田地,那便分给他,让他在京中安住……”
老夫人一下皱起眉:“安住?”
冯夫人合上嘴。
老夫人:“平安五岁就离了家,如今快及笄了,在乡野十年,是吃苦了十年,很可怜,可是也错过了咱们公府的教养。”
冯夫人:“母亲的意思是……”
老夫人放下经书,道:“你眼下满心满眼都是平安五岁的模样,那时候她也是乖巧的,可是这十年,你我都不知道她现下是什么样,我只怕她养出一身坏习惯、坏毛病。”
“平安有什么要格正的,首要就是隔离平安和张家,你让张家儿子在京中安住,岂不是等他扎下根,就把张家两口子都接来?咱们越和张家往来,却越跌了分,京中各家也都看在眼里,你别忘了平安身上的婚约,将来怎么才能好?”
冯夫人被她一番话说得冷汗连连,庄稼汉到底不比读书人讲道理,若真让他们安住在京城,也是隐患。
她当下改了主意,说:“那请他小住半月,再请他走,就让二哥儿在皖南安置田地财产给他们一家。”
老夫人这才点头:“这个还可以。”
出了怡德院,连日来,冯夫人的心第一次落到了谷底,就连晚饭,也没有用几口。
薛瀚应酬回来的时候,琥珀正给冯夫人揉着太阳穴。
薛瀚一边换衣裳,一边问:“今天母亲找你谈话了?”
冯夫人示意琥珀停下,她声音有点懒:“老爷,我现下在想,如果平安习性不如从前,是什么感觉。”
记忆里的女儿,一直只有五岁,那时候她可聪明了,听了两遍,就能背下诗经的一段。
孩童声音稚嫩软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听起来就像“关关啾啾,在河啾啾”,别提有多可爱了。
她一直想,如果女儿一直养在自己膝下,如今也该是京中小有名气的才女。
只是,秦老夫人一句话,又让她这几日的欢喜期待,蒙上一层阴影——
是啊,十年了,小平安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就连样貌,她也一概不知。
她是她的亲生母亲,却错过了女儿的十年。
翻出薛镐的信来来回回读了三遍,薛镐肚子里没有墨水,只写妹妹与从前无异,却又不说别的。
只可惜长子薛铸还在新山书院,要明天才能回来,不然薛铸去接平安,倒更让冯夫人安心些。
眼下,薛瀚明白了冯夫人的担忧,他显然是早就想过了,说:“这么多年,性子有变化自是寻常,咱们是她的亲生父母,打断骨头连着筋,不怕生疏。”
话是这么说,冯夫人心里又愧又担忧,又是几日睡不好。
…
隔日,一架青顶马车,慢慢停在永国公府门口,是薛铸从新山书院回来了。
薛家子嗣不算凋零,薛铸是这一辈的长子。
冯夫人肚皮里出来的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薛铸虽不是嫡子,却是自小养在冯夫人院子里,不出意外,将来要袭爵的是他。
他一下马车,先去怡德院见过祖母,再去拜会母亲冯夫人。
冯夫人问了几句在书院如何,薛铸只说一切都好,薛铸又问:“母亲,二妹妹可是五日后回来?”
提到平安,冯夫人目中微微一亮,说:“是,我正捱着日子盼着,如今大抵就快到了。”
薛铸说:“希望二妹妹一切都好,书院里的几个朋友连书也不读了,只顾问我。”
冯夫人心下不喜。
国公府是得大张旗鼓接人回来,就连圣上都听说了此事,在书房问过了薛瀚,京中的讨论是免不了的。
只是,他们议论来议论去,到底是因为平安身上的一桩婚事:早在平安一岁的时候,圣上就将薛家平安指给那位豫王殿下。
也难怪,连寒窗苦读的学子,都忍不住问薛铸了。
冯夫人便问:“他们问你什么?”
薛铸本是当笑话消遣,没想到冯夫人竟随着话题发散,他掩去尴尬,说:“也没什么,就是问二妹妹何时回家。”
其实不然,薛铸今年也有二十了,男人关心的是什么,他心里门儿清,他们话虽不直接,其实问的也是他的心里话——这么多年,薛平安还如当年容貌么?
当年,圣上就是听说薛家得了个“小仙童”,才笑着说:“朕这里正好也有一个小仙童,两个小仙童凑成一对,岂不美哉?”
这才给豫王殿下和薛平安指的婚。
薛铸记忆里,二妹妹自小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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