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如雪窖冰天,寒冷刺骨。

齐衍舟风热未愈待久了难免不适,沐晖亦是有些担心她受凉会再复发,于是两人一起从诏狱出来,去往了北镇抚司衙内的官室。

内里早有掌事奉好了茶在案上,还提前烧好了两个红通通的炭火盆子,室内暖和的很。齐衍舟刚进屋内便感觉热风扑面,方才还裹紧的氅衣此刻在身上反倒成了束缚。

她入门时将身上的氅衣脱下,拿到手上才察觉衣量轻巧,与涑水河边沐晖那件厚重的墨色狐毛氅衣相比尤为明显。

且,看尺寸似乎并非沐大人所有,倒像是为她量身定做般,穿上去正合她身。领口那圈兔毛领子也像是为女子所用,不由看着那氅衣疑惑起来。

沐晖进入室内后坐下,喝了口身旁掌事奉上的茶,便吩咐他先退下。掌事走后,沐晖眸光恰好瞥见齐衍舟正凝眉一脸疑惑的望着她手中的青色氅衣。

他心中一紧,沉声问道:“想什么这么出神?”

齐衍舟此刻满心疑惑。

这青色的氅衣上满绣云纹,用料上乘,可摸上去又是崭新的,并不是穿久了的。

也不曾提听闻淮安王还有位千金,这衣服会是谁的?还备在北镇抚司衙内,真是奇怪。

但此刻这件事显然不是重点,因而只回头冲沐晖笑了笑道:“这件氅衣上的云纹我很喜欢。世人穿青色大多配苍竹或是白兰,可这件却少见的绣了云纹……”

她默然片刻,又恬静笑道:“青云直上,寓意很好呢。”

沐晖叹口气,轻声道:“我知道……”

你喜欢。

后面三个字,沐大人没说出口,只在心中默念。

齐衍舟见沐晖没头没尾讲了这三个字,疑惑道:“大人明白什么?”

沐晖此刻面上虽镇定自若,仍是一副正襟危坐的冷峻模样,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她看着氅衣上的青衣云纹,说出‘青云直上’四字的时候,他胸腔中狂躁的心跳几乎就要按捺不住。

十三年来思念成疾的人,果真此刻就在眼前吗?

只需他开口去问,必要时或审,多年来遍寻不得的答案近在咫尺,可他却退缩了。

如果不是呢?

尤记得十三年前他在齐府门前,望着曾门庭若市的书塾,不过几日便颓败到门可罗雀。

听闻齐家被诛三族,八百多人枭首,他只觉身体是具空壳,摇摇欲坠般跪在齐府门口磕了三个响头,胸腔内气血翻涌,再起身喉间涌起一股甜腥……

他那年才十岁,竟心伤到吐了口血。

十三年后的此时此刻。

玄衣长袍内双肩挺阔,背脊更是紧张到僵直。

可他面上仍是风平浪静,只将万般狂浪隐匿于胸中。

他稳住气息,沉声道:“你,先说案情吧。”

沐晖将情绪掩藏的很好,齐衍舟坐在对处也并未发现有异。

她将那件云纹氅衣叠好后放在桌角,又开口道:“其实,我与大人想法不谋而合。”

“那鸨母预料到女尸会在涑水河中出现,可却没料到那女尸并非霁华。从此处便可看出,‘霁华’在落仙苑失踪一事,鸨母参与其中……且,虽是管中窥豹未知全貌,可还是能察觉内里有另一双手在拨弄云雨。”

沐晖疑道:“另一双手?”

齐衍舟:“大人可还记得那鸨母是怎么供出的裴纶么?”

沐晖回忆道:“那鸨母起初只咬死当夜霁华一人在室内,可在见着尤司高喊‘吾妻芝华’后才突然冲出来说当夜裴纶在内。”

齐衍舟点了点头,面上露出凝重神情:“指认裴纶者也不止是鸨母,还有霓梳。大人可还记得霓梳见那女尸时的神情么?饶是鸨母都畏惧女尸惨状,可霓梳小小年纪,望着那女尸却无半分惧色,反而目露悲悯!”

“她乃霁华贴身侍婢,自然知道霁华身上不会有这样的疤痕!这说明她知道那女尸并非霁华,可却又认识那女尸是谁,并且同情她的遭遇。”

她凝眉又道,“可霓梳为什么不说?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霓梳从头至尾都知道这事,她所言‘姑娘进去后当夜姑娘并未再出现’就是在刻意告诉我,当夜有人在内!所以从一开始,她就在为鸨母的话作铺垫,将怀疑引向裴纶。”

沐晖蹙眉:“所以他们设局是为了通过霁华这事,来陷害裴纶?”

齐衍舟摇摇头:“并非如此。大人且想一想,他们为何要费尽周折这样陷害裴纶?裴纶行事不端,流连烟花柳巷与霁华共处一室,此乃铁证。”

她接着说,“如果是为了陷害裴纶何必要兜这么大圈子?先是指使霓梳编造谎言,称霁华当夜没有出来过,第二天却离奇消失!直接供出裴纶不就行了么?”

她又道:“我猜,是裴纶背后之人为保裴纶,在故弄玄虚!有意让一切直指裴纶,反倒会让查案的官差疑心是有人在刻意栽赃陷害!”

沐大人闻言也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开口道:“裴纶背后之人……你是说裴氏一族?”

齐衍舟颔首应道:“大人在京中任职,可曾听过殿试前夕坊间一则沸沸扬扬的传闻?”

沐晖沉声道:“裴氏,每百年必出一位济世之才辅佐明君。”

齐衍舟笑道:“正是这句。”

她将案上的茶碗倒扣在桌上,剩余的茶水点湿了桌面,她用手在上面横画一道分界线来,将水面隔开。

指着一侧,道,“裴氏为裴纶折桂,可谓是费尽心机。大人久在陛下身边,如今见大人都知道这桩逸闻,想必陛下不会不知。裴氏为保住他的状元头衔,也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

“所以,不论是鸨母也好、顺天府衙司也罢,最初都只是想草草结案。霁华在京中颇负盛名,突然间消失必定会引人注意,所以裴氏选择用些手段,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说罢又指着另一侧道:“可,涑水河女尸扑朔迷离,下游河面又飘散写有诅咒之言的血手绢,再到‘天谴’谣言,偏偏有人要将这事捅破天去!”

“裴家不会愚蠢到将火苗引向天子,那是自取灭亡。”

她将双手从案上一分为二的茶水渍中抬起,又弯身靠近火盆,那水渍很快便干涸了,手指尖也只剩炭火传来的温暖感觉。

她回首望向沐晖:“有人为保裴纶故弄玄虚,有人为害裴纶大费周章。两双手,在暗地里较劲呢。”

说罢,便对沐晖露出一个笑容,“裴纶有没有杀人?为何杀人?都未可知。许多事还要问过他之后,才能见分晓。”

沐晖闻言面上露出些迟疑神色,可只片刻便收敛起来,但还是被齐衍舟细心捕捉这道情绪。

沐大人甚少在她面前露出这般神色,她在心中略一思忖,便试探着开口问道:“大人,可是有什么难处?”

其实她心中隐隐察觉,裴纶作为案犯有重大嫌疑,可如今连尤司都进了诏狱中,却并未见裴纶身影,怎能不令人有所揣测。

沐晖似乎是有些顾忌,冷峻面容上少见的显现出为难神色,他启唇正欲开口,可此时外间却传来方才那名掌事的声音。

掌事在外道:“镇抚使大人,连千户与伍百户在外面,说有急事寻您。”

沐晖与齐衍舟对视一眼,便将刚才话中未尽之言暂且放下,冲外间道:“让他进来罢。”

连睿与伍岳进门后,那掌事又将木门阖上,二人似乎是快马加鞭赶来报送消息,此刻一身风尘。

转过身来先是垂首向沐晖行礼,起身才看见一旁坐着笑眯眯望他的齐衍舟。

伍岳只看了眼便敛起目光。

连睿则好奇问道:“齐公子也在这里?”

她笑道:“又与两位大哥见面了。”

连睿挠头笑笑,又看向沐晖,眼神中似乎有请示的含义,却只见沐晖沉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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