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多尼松开手,异种所化的脓液从他的指缝里淌下,淅淅沥沥,仿佛一场人工小雨。

“你没事吧?”尤娜担忧地问。

安多尼实在不像是没事的模样。

但他并不似受伤而吃痛,更像是精神受到冲击,一时间陷入了愣怔。

“我没事。”安多尼轻声道。

安多尼的防毒服安然无损,上面沾满异种溶解后的脓液。

他放下悬在空中的双手,将脸上的面罩摘下了。

安多尼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仿佛早已习惯了污秽满身。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安多尼蹲下身,拾起掉落在粘液中的那枚晶核。

“它是自杀的。”安多尼道,“大部分时候,异种的弱点是大脑,只要大脑完整,即使身体的伤势再严重,异种也可以复原,但……”

安多尼的话,让所有人沉默了一瞬。

单无绮想起波利·萨恩奇的笔记。

异种具有智慧,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

自杀是高智商动物的行为,猎杀安多尼的这只异种,也许是意识到它死期将至,也许是不甘心死在猎物手里,也许……

总之,它自杀了。

但众人没有时间感慨。

待阮禾快速记录、采样后,众人循着装甲车的方向走去。

装甲车是撞上一处遗址才停下的。

旧人类的遗址散落在大地上,以新人类难以望其项背的高超工艺筑成,即使只余残垣,也依稀可见昔日辉煌壮丽的模样。

单无绮的耳尖动了动。

她听到了窸窣的声音,像某种小动物。

她举起枪。

“出来!”单无绮喝道。

窸窣的声音停止了。

一个灰头土脸的人从遗迹里钻出。

他衣衫褴褛,脸庞饿得蜡黄,披头散发,仿佛野人。

当他看到单无绮时,他窘迫又殷切地靠了过来。

他竟然跪了下来:“单副官!求您救救我!”

单无绮的脸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

她没有想到,除了自己,基地外面竟然还有活着的流放者。

不等单无绮开口,野人迫不及待地说明了情况。

他是多年前的逃民。

具体多少年前,他已经说不清楚。

那时,单无绮还是风头无两的首长副官,她来到外城,代首长监督外城公民拓荒,以应对逐渐膨胀的人口和日渐紧缺的资源。

“……那个时候,条子查得不严,城门随进随出,我受不了单副官的鞭子,头脑一热,跟着同伴逃了出来。”野人说,“我打听过了,异种只有污染区深处才有,而且那时我们人多,就算遇到三两只异种,也可以杀了它们。”

尤娜迟疑地盯着野人。

她性子爽利,但她的利刃只对准敌人和蠹虫。

“我现在知错了!”野人又跪拜下来,涕泪横流,“求你们带我回去吧!原本我们还有几十个人,但如今,只剩我一个了。”

“尤娜,我想问他几个问题。”单无绮轻声道。

尤娜点头。

野人诚惶诚恐地看着单无绮。

“你的名字?”

“艾……艾森·朗道。”

“离开基地前,你的公民等级是?”

“我是个德尔塔,D级的德尔塔。”

“你是外城人还是内城人?”单无绮盯着艾森的眼睛。

艾森不敢与单无绮对视:“我……是外城人。”

“你的公民等级,在外城是最高的。”单无绮的表情丝毫不变,“你之前说,你跟着同伴逃了出来,对吗?”

“是、是的。”

“那么,你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单无绮低声问。

艾森的呼吸停滞了一下。

他正要张嘴,单无绮打断道:“你最好诚实地回答我——这决定我是否愿意带你回去。”

艾森合上嘴。

他低下头,眼珠滚动,似是在犹豫。

尤娜走到单无绮身边。

她第一次见到单无绮如此严厉,完全不像平时言笑晏晏的模样。

尤娜轻声问道:“你……担心他是异种吗?”

“不。”单无绮摇头。

她指了指自己颈上的拘束器:“我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我的顾虑不是这个。”

“那你……”

“我担心的,是他的未来。”单无绮看向艾森。

艾森的头发脏得打绺,他深深地埋着头,不敢抬起眼睛。

单无绮只能看到艾森的头顶:“我大概知道自己的名声,尽管你们都说子虚乌有,但一切不至于空穴来风。”

“他是在拓荒年逃走的,逃走的人,也不止他一个。”单无绮轻声叹息,“我何德何能,一条鞭子打跑几十个人?”

尤娜明白了单无绮的意思。

她低声道:“你怀疑基地……?”

“如果基地真要管控人口,四部不会任由他们离开。”单无绮抬头望天。

她忘记了许多事,但她的直觉和逻辑还在。

人口也是一种资源,它在某些时期是红利,在某些时期是黑利。

基地只有那么大,想养活所有人,无疑是痴人说梦。

“当人走在一条不如意的道路上,总会美化另一条未选择的路。”单无绮叹息,“就算他能回到命运的岔路口,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艾森突然道:“单副官。”

他鼓足了勇气,却还是不敢看单无绮的眼睛:“基地……现在是什么样子?”

单无绮笑了一声。

“基地如今实行的律法,比你离开时更加严苛。”她道。

艾森茫然地看着单无绮。

“禁止个人拥有武器;禁止传播异端思想;禁止组织集会;禁止拥有私人财产;禁止个人自由迁徙;禁止批评政府;禁止任何形式的艺术创作或文化表达;禁止个人选择职业或教育路径;禁止个人信仰或实践任何宗教。”

单无绮说着,弹了弹颈上的拘束器:“这东西,你认识吗?”

艾森摇头。

“这是拘束器,又叫狗牌。”单无绮发出一个短促的气音,像是在发笑,又像是在嘲弄,“我之所以问你这个,是因为我和你差不了多少,甚至比你更加不堪。”

“三年前,我被基地流放了。”单无绮的蓝瞳倒映出艾森惊诧的脸。

艾森愕然地问:“怎么会?”

“我比你幸运,我不仅活着回来了,甚至还有一点价值,因此留下了一条命。”单无绮的语气很真诚。

她认真地说:“不管你有没有说谎,既然你是人类,我就有义务带你回基地。”

“但是,现在的基地不比从前——等待你的,也许不是热水和食物,而是审问和拷打。”

单无绮看着艾森。

他的脸又黑又脏,看不清五官。

“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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