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江州府台,严修的府宅被重新翻修过,摘了门头上严府的匾额,掀了许多不合规制的装饰,又将门前的禁步阶给砍了重做成宽脸台阶,中间可过行人,两边可担重物的滑坡,亦可停驻长途远来的独轮车,装载货物,那高高的门槛是直接卸了,整个大门洞开,一眼能见内里的拥挤人潮。

崔闾也是后来才体味出来,有些人即便不买东西,也要来逛上一逛的原由。

那严府门前原先是不许平常百姓过的,两百米内设了禁步标识,一百米内有衙差执守,五十米内就得下马步行,整个府宅门脸往外延伸出来的长阶,足以治他个大不敬之罪。

汉白玉砌,七阶王储步台,加上狮虎浮雕,崔闾简直不知道以前的巡按大人,是怎么忍下他这等狂悖行止的,包括毕衡在内,好像都没对这种越制行为多给眼神,现在回头再想想,可能就等着拿这些把柄,在秋后算账期,好直接算掉他脑袋。

天狂有雨,人狂有祸,现在这等情景,可不就是他迟来的报应了么!

包括那九家子的府宅,高门阔脸以及完全超制的装饰规格,都在预示着平地起高楼后,等着楼塌的结局。

崔闾在翻修严府时,当然也一并将那九家子门前越制的东西,全给一股脑的扒了重装,那有些敲下来的贵重物,在毕衡离开的时候,全当做临别礼送给了他,随他怎么去变现,好耐也都是很值钱的玩意呢!

如此这般一通整改后,那往日只可远观的大官宅邸,就变得平易近人了起来,尤其在解了门前百米禁声令后,那一通往来的人群里,时不时的发出惊叹兴奋之声,连走路的脚步都跟着快了几分,一副要先人一步的赶进去参观闲逛之举。

长见识,甭管以前多么的让人望而生怯,甚至遇到严大人心情不好,溜墙根走都觉得人碍眼,要被波及拖下去打一顿的禁地,此时此刻,都成了千人踏万人踩的平常地,连新府台崔大人都说了,买不买东西都没关系,来看看,来走走,就当散心了。

于是,那些被赶至外城的平民百姓们,可算逮着了机会,来踩一踩、踏一踏这以往连眼角余光都不敢瞟的地方,带着孩子婆媳,通通往里凑的开拓眼界,品评下曾经的官邸,然后在白日里上工时,闲聊打屁都有了可说笑的谈资。

里里外外,前厅后

宅,那严修搁哪睡觉的,搁哪出恭的,哟嚯,那马桶竟然还描了金线,贴了金箔!

奢侈,太奢侈!

小姐的绣楼?哦,严大人家没有闺女,只有一个少爷,那后头诸多厢房里住着的?……妾啊,啧啧,狭小、逼仄,看来有钱人家的妾不都是穿金戴银的,连个住的地方都这待遇,可怜,以后家里就是穷死,也不能叫闺女给人做妾去,不当人啊,自己住那么大的地方,给妾住鸟笼?畜生,怪不得要抓起来砍头。

哎哟那花,哎哟那树,还有那凉亭,亭下水里还有锦鲤鱼,这官老爷可真会享受,假山怪石都造的意趣横生,怪好看的呐!

不买东西,光进门看个新奇,就够吸引人流了,何况经过改建,那前厅大堂以及两侧厢房,都摆满了各种从北境运过来的新奇物,保川府商贾忍痛赞助的亲民价生活用品,以及抄手游廊上,各种手帕香巾香囊等手工艺品,孩子们看了走不动道,挑挑捡捡,终是花个十几二十文。

后宅开辟出来的卖场就更不得了,直接给各种小食摊子爆火的机会,往常只卖早点的,这会儿也顾不得休息了,赶紧租了场地来摆夜宵,新从北境引进的炸豆腐干,各种耐存放的豆制品试吃摊,以及平民百姓们以往连见都没见过的纯米酒酿,哎哟,那白花花的是米哎,来一碗,兑点糯米丸子,撒点红豆腌果子干,带着婆娘孩子找块风景好的花树底下一坐,那体感,也跟自己是这座大宅的主人似的,有种乐不思蜀的归属感。

等扶着肚子出了门,才知道那特意在两边做出来的滑坡是干嘛用的了,空着手进去,满载而归的出门来,东西搁不下手,可不得叫了独轮车顺着滑坡上来接么?那一辆辆排着队等叫车的推手,服务态度那叫一个殷勤,前前后后帮忙把东西往车上挂,完了还问您家孩子要坐么?没事,我推得动,加两三文钱坐个小人省得抱了。

一晚上跑几个来回,挣的不比白工少,那叫一个劲杠杠的精神。

至于人多忙而不乱的问题,那自有官吏带着衙差来回巡视的功劳,以及从府门前开始搞起来的限流道,一边只许进,一边只许出,从进门右走,尔后往右首处拐沿抄手游廊,往东西厢房,再到前厅正堂,至于后院那处,穿花拂柳后自有规矩在,然后在逛完一圈,消费一路后,再从左侧门边出来,至门前

书吏的案前凭购物单据上的红戳戳兑满赠礼物。

所有经营管理规章制度都照抄的北境最大商超店王听澜为了她的妇协部能在江州站稳脚跟可谓是尽心尽力的帮着崔闾将这块业务抬上桌一举解决了目前衙署财政上的赤字问题。

开业小半月可谓日进斗金。

崔闾当然也投桃报李在衙署前院办公地特辟了一处单门院落作为新部门妇协部的办公点给足了来求助的妇人安全感让她们可以尽情的将委屈和所需要帮助的事情说出口

为此他还专门招了面容温和性情敦厚的女衙差让她们跟着王听澜身边学习毕竟她不会久留在江州待妇协部走上正轨也是要回北境去的因此为了不至于在她走后让妇协部成虚设经由崔闾点头她开设招募条件严选考核又经过带班指导最终替新部门暂时敲定了六名办事员。

知事董成功这会儿算是切身体会了什么叫真正的成功这卖场商超怪不拉几的名字立起来时还挺蒙圈的等真正开起来后他就懂了这其间的门道跟着目前还在府经历位上的崔榆两人忙前忙后落实小细节崔闾只抓大面上的管理比如进货渠道的谈判与北境那边的官方联系但落实到位的小细则就得由他二人去做每天那叫一个脚不沾地忙的天天睡班房家中婆媳差点以为他们开小差去了呢!

等到每日收益打的算盘冒烟轮班的衙差领了丰厚的工钱回家这下子整个衙署内所有的胥吏书办们再也不抱怨干活辛苦了。

崔闾上位两个月那是把人真当驴使没办法所有事都挤在了一起他连原班衙署人马都没怎么动小错的罚了一顿板子大错的才撵走为的就是接下来的忙碌日好有人用。

但用人也讲究方式方法你不能既要马跑还不给马吃草在这方面崔闾就比严修大方至少他是真不会动人家辛苦干活赚的费用并且还视工作时辰付加班费和奖金一整个月忙下来衙署内从上到下的月俸加奖金直接翻三倍抬出银箱子来发钱时直砸的人眼冒金光。

激动的!

这之后别说躲懒不干活了连喝口水都嫌浪费时间腰间挂个壶边忙边补充忙的眼圈泛黑都舍不得调休回家

睡觉及至后来又新招了人这种连轴转的情况才好了些大家也终于能转换着休息然后可以自己带着钱和家小来逛商超了。

就有劲就日子能让人明显的感觉到好过了尤其新府台身上没有那种拒人千里的倨傲感顶面撞个不认识的衙差都还能温和的叫人别慌有事说事没事点个头再走感觉有被尊重到呢!

他们喜欢现任府尊很荣幸能在这样懂得体恤下属的人手上干活。

因此当崔闾出现在商超门口时跟他点头打招呼的胥吏书办衙差们个个精神抖擞终于到了他们能直接为府尊服务的时候了那热情的从踏上台阶时起就起了声浪“府尊来了快那谁?赶紧地上纸屑灰啊的快清理了让小吃摊子那边留好最佳观赏位还有那些货台紧赶着把台面上的空位补上别让府尊来一趟挑不着合心意的东西都快着些!”

传进耳里的声音随着人流当然也进了旁边人的耳崔闾尴尬的挠了挠脸在那人的揶揄眼神下无奈的冲门口值守的衙差摆手还得严肃起模样板起脸阻止“本府就随便来看看你们忙你们的无需如此紧张也不必惊扰百姓免得扫了大家的兴致。”

可两边前后随他们一起往里进的百姓们已经看见了他也听见了胥吏书办们的吩咐不待别人说便自发的往两边让了没有嘟囔不情愿的个个脸上带笑乐呵呵的冲崔闾打招呼“大人也来逛夜市?听说今日夜市进了新品大人可要抢得头一份?呵呵呵!”

崔闾笑着冲驻足让道的百姓点头一边伸手无奈的请身边人往里走“百姓淳朴宁先生莫怪嫌他们不懂规矩都是非常敦厚的普通人家走里面请!”

凌湙一手扶着剑柄一手抄起崔闾胳膊笑道“崔府尊治下有方不仅得衙署众人爱戴还能令百姓自发让道如今晚不是宁某突发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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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整章节)怕都要以为这一切都是崔府尊做来哄人看的呢!”

崔闾眼角微抽吸一口气望回去与其对视“宁先生这话说的你若是崔某上锋临时来此抽查那崔某倒是真得打点一番做个样子哄先生开心了只平常招朋待友而已倒也不必兴师动众劳烦下属百姓陪我作戏演给人瞧。”

凌湙先是愣了一下后尔放声大笑挑起的眉眼满是深

意,“崔府尊很直接啊,倒叫无职无权的宁某汗颜了,您请,注意脚下!”

崔闾腹诽:你是无职无权,可你有身份啊!亮出来,能吓死我这一地的人。

许是想通了某些关节,又有武弋鸣这个大破绽戳着,崔闾心态很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连话里带刺的胆子都起来了。

反正只要你一天不自揭身份,我这就当不知道。

揣着这种各自都心知肚明的心事,两人在表面上,反而看着相处起来更轻松了,一个不知者不罪,一个刻意拉近距离做近一步观察了解,前者一副光棍样,不怕人研究的姿态,后者则玩味于这人在制度上的接受度,完全与他在各地见过的富绅官员不同,对待引进北境特产,以及接纳新律新政的积极性,怎么看都跟百年世家教养出来的继承人思想违和。

如此封闭的江州,民风民意和世俗人情这块上,他二十年前就领教过了其顽疾,故步自封的厉害,且非常的排斥外来人和事。

这崔闾,是怎么能凭着一己之力,撬动的整个江州大变样的呢?

凌湙咂巴下了嘴,他把江州当蛊养了二十年,就等着北境水师开出来打个漂亮战,好收了这块地,作为与保川府这个举国物流集散地一般的,成为支撑北境,威慑京师诸派系的颈上悬刀。

崔闾的异军突起,属实打乱了他的计划,让这只养了八成熟的蛊,提前暴露在了那些奸滑世家勋贵们的眼里,在他往江州来时,各方线报就已经汇总了世家勋贵名单,想往江州伸手的,果然不出所料的多,尤其在那巨额的财物进了皇帝私库后,就更如一子落湖般,搅的平静的湖面起了波。

凌湙在入江州之前,对这个搅乱了他计划的人,是抱着万分挑剔的姿态来的,哪怕王听澜数次传书,写了这人的种种事迹,都不能动摇他对这人的成见。

一个受封建传统教育体系下长成的大家族长,有没有可能是借机,也就是借着毕衡那家伙的手,渔翁得利?

可毕衡发给皇帝的信,之后又都转到他手上看了,那里面确实没有属于这个崔闾的一点私心,好像所有局势,都是在一种不得已的情况下做成的,他反而是被裹挟着往前推到了这步的不得已方,连官都是自己人这边联名帮他求的。

这魅力属实有点大啊!

可若剥除魅力点那这崔闾的心思可就深的足以令人挑战了。

凌湙眼神闪了闪把着人的胳膊笑的一脸真诚。

既然这条道想不通那就换个思路再想把事情扳回到本来的面目也就是说在自己久未露面期间可以肯定的是身边无人泄漏行踪消息那这人是凭着什么信息肯定了自己的身份?

搞清了这个前面一切想不通的事情当有可解之处!

崔闾极力忽视那一眼眼瞟过来的目光知道自己应该是暴露了不该知情的事而引起了这位的怀疑史料上注明的其人八百个心眼子的事情所若言非虚那此时自己但敢擅动之前一切的努力怕都将化为乌有。

这是个非常不好糊弄的上位者虽然史评人说他是整个大宁建国期间行政最开明其人最磊落光明的尊者但真实相处起来怕没几个人能轻松应对当然他身边的郭将军除外那就是个缺心眼的欧皇不是碰到太上皇这样的人就郭将军这脑袋瓜子只配给人当沙包做顶缸顶锅的肉盾。

崔闾心中郁结长久智株在握感到碰见身边人时起就陷入了一种窒闷的沉寂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束缚住了一般伸不开手张不开脚无法畅快呼吸。

这人在身边的存在感太强烈了压迫的人感觉既渺小又软弱崔闾真是很不喜欢这种感受如千丝万缕般缠的他浑身不得劲。

他必须强迫自己摆脱这种精神压迫就算不能掌握主动权也绝不能像被锁进蜘蛛网里的虫一般成为猎食者手中的玩物。

二人间的无声拉扯随着逐渐消失的身影将入人群身后却传来一把子迷惑又茫然的声音“别走啊!到底要不要上船啊?”

幺鸡拽着凌嫚直接绕过了他临错身而过时似不解气般的伸手就拍了他一个脑瓜崩“你直接拿个喇叭叫破我们身份得了没见主上那边要抹人脖子的眼神了么?你完了。”

崔闾却驻足回了身趁机抽回了自己的胳膊含着一抹笑问

凌湙背着手以身高优势看清了他眼神中的戏谑意味一时亦心情甚好道“是有打算上去瞧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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