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大教授杜川生家的书房中,实木家具暗沉沉的,但衬得房间庄严味儿十足。
杜川生坐在茶桌一边的木椅上,一边握着大茶缸吸溜吸溜喝茶,一边读报社总编王书筛选出的一批文章。
因为是科学报刊,稿件数量不多,所以《科学探索报》是半月刊报纸。就算是半月出刊,有时也会面临投稿文章不足的情况,导致一些优秀的老文章反复被刊登。
在每一次出刊前,王书都会带着文章请多位首都各大院校的教授先审读,教授们觉得可以了,才敢定稿——专业科学报刊,可不敢什么都往外登。
杜川生教授便是这些审稿教授中的一员,虽然只有不到40岁,却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专业研究最资深的一位畜牧业教授。
因为现在国家还处在吃喝管饱都困难的阶段,农业和牧业是绝对的支柱产业。哪怕是工业建设发展,也要站在农业牧业站稳了的基础上才搞得动。
是以这个时代的农业和牧业格外受重视,也因此,这几十年成为农牧业大发展的时代。
在这个过程中,农牧业的专家教授也格外受器重。他们是支撑国家发展,默默无闻,却也最重要的一批技术支持者。
因此,每次稿件筛出来,德高望重的杜教授都会成为第一位读者,他的选择也将成为后续几位教授对稿件评价的风向标。
王书坐在茶桌对面的木椅上,一边小声喝茶,一边偷偷观察杜教授的表情。因为专业文稿筛选不易,他特别害怕在杜教授脸上看到皱眉之类表情。
阳光洒进来,杜教授忽然放下茶杯,将手中的文稿又翻回第一页,重新阅读起来。
没有了杜教授吸溜茶水的声音,室内便只闻稿纸摸索的沙沙声,王书瞧着杜教授表情有异,不由得好奇起他是在看哪一篇文章。
看了一会儿,杜教授放下文稿,歪头陷入沉思。
王书立即探头歪着脑袋去看文稿的标题,这才发现杜教授看的是《关于养牛你可能不知道的三件事!》。
对这份文稿他有印象,投稿者的格式非常特别,与以往文稿的格式很不同,但对于重点内容的提取做得非常醒目,使阅读者一眼扫过去,还没仔细看内容,就能对整篇文稿在讲什么有个大致了解。
作者还是年初开
始在各报刊发文的新星作家,文笔很好,文章蕴含的精神内核也非常积极向上,十分符合当下时代旋律。
当初看到林雪君的文章时,王书一下就认出了她。阅读时原本还担心她会用华丽的辞藻描述一些泛泛的牧场知识,却没想到她完全收起了自己的好文笔,尽使用一些最简单易懂、没有阅读门槛的词句,认真书写了养牛过程中最专业的注意大项——编辑完全不需要修订改正,这稿子就能直接刊登了给识字的牧民看。
没有过于专业的生僻词句就是这点好,能直接当操作指南发表,他们这些编辑最喜欢的就是这类文章。既能留下来做专业资料提交,又能省却编辑修订麻烦直接录用刊载。
当时王书心里就对林雪君这个人产生了浓浓的好感——
一个人能收起自己之前一直被赞颂的优势文笔,设身处地为牧民思考,全心全意去创作一篇普世文章——任何识字的牧民都能看懂,看过后可以在工作生活中直接使用文稿中的专业技术,并受益——这样的人必定十分聪明,又足够真诚。
王书正回忆着,杜教授忽然回神,望着王书问道:
“这年轻人是第一次投稿?”
“是第一次投稿,不过她同时投了两篇。”王书指了指杜教授手中文稿,“下面还有一篇讲苜蓿种植的。”
“……”杜教授翻到下一篇,果然瞧见了林雪君的第二篇文章。
读罢超长的标题,杜教授忍俊不禁。
一个陌生人在阅读另一个人的文章时,虽然从未相识,却也可能通过文字达成精神上的默契对话——读者或许从未与作者讲过一句话,不知道对方的年纪、性别、胖或瘦,却在文章字句编织的世界里,能感受到创作者的灵魂是否与自己共鸣。
是以,有时‘你读过我的文字,便已成为我的知己了’。
杜教授仔细阅读了两遍林雪君的《关于养牛你可能不知道的三件事!》,对于这个思维活跃、目的性强的创作者,隐约已经非常熟悉。
《优质牧场紫花苜蓿的种植:关键点竟在此处!》这种标题,一看就是林雪君会写出来的。
笑容在他面上一闪而逝,放下前面的稿件,他先快速通读一遍新文章,接着又仔仔细细重读第二遍。
看得投入,忍不住
念出声:
“固土能力、改良土壤、抗旱、耐寒、产量……
“营养价值……蛋白质……
“一年两割为好,每次……
“不耐湿……不能过量饲喂……”
在阅读过程中,他照旧发现许多句子后面有数字小角标。翻到最后一页后,笔者仔细附上了角标处应有的补充解释,还有内容出处。
有的数据来源于草原上实际种植过程的记录,有的翻译于来自苏-联的草原植物简述书籍,还有的来源于她托朋友及报社工作者从书店、首都图书馆、呼和浩特图书馆买来或借来的专业书籍。
她不是随便写写而已,是真的要在这个行业深挖,在非常投入地钻研啊。
“这位投稿者是哪个院校的老师?”杜教授抬头问道,行业里的教授们他都认识,那写出这个文章的人只可能是他记不全的专业老师了。
王书却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老师。”
“居然是学生?”杜教授吃惊地瞠目,嘶声吸一口凉气,回想文章中收录了许多边疆草原上的真实数据,立即了然。
现在大学的学生多是从各公社、各生产队、兵团等推举出的优秀上进工人、农民(牧民)、士兵学生,这位林雪君既然是从牧场上因为劳动和学习都表现优秀,才被公社推举进大学的工农兵大学生,那自然对草原上的真实数据很了解了。
合理,明白了。
却不想抬起头看到的仍是王书的摇头,杜教授歪头皱眉,不解地问:
“不是工农兵大学生?”
“是去草原上支援边疆的知识青年,还是咱们首都过去的。”王书笑着点了点杜教授放在桌案上的另一篇林雪君的文章,“他的父亲,您还认识。”
“林……林鹰志的儿子?不是去当兵了吗?”杜教授回想了下,自己认识的姓林的,只有那个家伙了啊。
“林先生还有位年纪很轻的女儿,小名叫——”
“小梅?”杜教授不敢置信地瞠目,再回看文章落款处的名字‘林雪君’,当即低声啊啊叫了两声。
再沉稳的人,也难免要惊叹。
当年小梅出生,林老爷子要给小梅起名字时,找了许多人来出主意。林鹰志提起王冕的《白眉》:‘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
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自己还出过馊主意,要给孩子起名叫‘林芳春’。
那个胖嘟嘟的襁褓中的小女孩?
深吸一口气,他抬起头与点头表示肯定的王书对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只觉人生妙不可言,事事总有奇迹。
老林那倔人,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家女儿最后要投身到他杜川生的事业中来吧!
“这两篇都刊,你给这小丫头写信,好好夸一下她,多给邮点‘稿费’,别吝啬。”杜教授站起身,一改往日拒人于千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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