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有点傻了。

萧景姒将它放在了桌上,正对了一条红烧鲈鱼,用银筷给它夹了一块鱼肉,放到杏花面前的小碟子里,她说:“你受了伤,要多吃些鱼,要补身体的。”

其实,杏花已经吃了两天的鱼了。

在萧景姒看来,鱼是美味又大补之物,是以,经常给杏花吃。

杏花用爪子,挠桌子,蹭着身子往后退:“喵!”

妖王大人啊,在北赢的时候就觉得鱼是猫的天敌,是最恶心之物,是以,若是哪个小妖犯了错,他便喜欢将其扔去喂鱼。

它与阿娆,意见不和怎么办?杏花继续挠桌子,就是没上前。

萧景姒盛了一碗鱼汤:“杏花来,我喂你。”

杏花就迟疑了一秒,然后就颠儿颠儿地过去了,心中坚定:听阿娆的话,阿娆最大!

紫湘摇摇头,笑着出了寝殿,听得里头主子的声音,说:“杏花,再吃点,这个鱼很补身体的。”

便是山珍海味,日日吃夜夜吃,也要腻味了,紫湘也甚是同情杏花。

屋外,古昔正站在殿门口,一贯刻板的性子,老气横秋的语气:“主子是不是太宠那只瘦猫了。”

古昔在仓平待久了,刚回来不多时,不甚明白,紫湘便提点了一句:“古昔,我们是属下。”嗯,紫湘很一本正经,说,“不要和杏花争宠。”

古昔:“……”他不想说话,想练剑。

紫湘还说:“杏花不瘦,它最美。”补充,“这是主子的原话。”

古昔:“……”他一点都不想说话,只想练剑。

古昔抱着剑,欲走人。

紫湘喊住他:“主子方才说了,让你去国库走一趟。”

“何事?”

“前些日子折冲将军上贡的物资里有一块鹿皮,十分御寒,主子让你去弄出来,她要给杏花做一件小披风。”说起这事,紫湘也是好笑,自家主子什么都会,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偏偏这女儿家的针线活,是丁点都不会,舞刀弄枪差不多,拿绣花针,真是为难她了。

可见,杏花多受宠。

紫湘又嘱咐古昔:“你快些去取来,主子说了,要趁着杏花伤好前给它做好。”

古昔:“……”主子从来没有问他冷不冷,要不要穿披风。

紫湘催促他:“去吧。”

“……”古昔一声不吭,就去了,身为一个将军,绝对不会同一只猫斤斤计较的。

次日,天光破云,楚彧方才出了星月殿,菁华赶紧迎上去,递上御寒的披风,这方走近,便闻到一股鱼腥味。

菁华担忧不已:“世子,您可还好?”

楚彧心情甚好:“自然。”

“属下闻到了好大的鱼腥味。”瞧世子爷神色,甚是春风满面,不应该啊,世子爷最是讨厌鱼,一星半点便也可以忍忍,这浑身的鱼腥味,连菁华都觉得有些腻味了。

楚彧对此切中的重点是:“我家阿娆特地给我做的鱼。”他骄傲得意得不得了,对菁华炫耀道,“做了一桌子,好多好多。”

一桌子鱼而已,世子爷这猫尾巴,都要翘上天了!菁华无语凝噎了。

世子爷这得意上了,便一发不可收拾,轿子也不坐了,同菁华走在一起,洋洋得意地说:“阿娆对我可温柔了。”

菁华沉默。

楚彧还说:“她帮我换药了,还一直抱着我。”

菁华继续缄默。

“对我可好了,还喂我吃鱼。”楚彧越说越高兴,若不是还在外头,估计他得将尾巴露出来摇一摇。

周中这一箭,不是劫难,简直是世子爷的福茵,瞧这小日子滋润的。

菁华便问了:“喝汤便罢,世子您不是怎么都不吃鱼吗?”

楚彧理所当然:“我家阿娆喂的,毒药本世子都吃。”

这话,菁华没法接,省得被世子爷拔毛。

楚彧还在那自言自语,自我陶醉,一脸的痴迷相:“受伤真好,阿娆会紧张我。”

就算是别的猫猫狗狗,养久了也会有感情的吧。菁华是当然不敢拿妖王大人和别的猫猫狗狗比较,是以,保持缄默。

楚彧还在兴头上:“你不知道,我家阿娆还给我做了衣服。”

啧啧啧,语气,得意得过分了!

菁华就事论事:“是给杏花。”

楚彧脸一沉,很不高兴,漂亮精致的眸子瞪菁华:“杏花就是我!”

菁华无言以对,世子爷说什么便什么吧,心情好时,杏花就是爷,爷就是杏花,心情不快时,杏花才不是他,杏花就是来跟他抢阿娆的猫猫狗狗。

比如,次日,世子爷心情就不快了,确切地说,喜忧参半,十分纠结的样子。

菁华早上来接人,便发现世子爷不似昨日得意,便问:“世子爷怎么不开心。”

世子爷正瞧着从星月殿里带出来的杏花的小披风,眉头拧成了川字:“我家阿娆好像更宠杏花。”楚彧的理由是,“她给杏花做了衣裳,可是没给我做过。”

菁华甚是无语,将世子爷昨日说过的话搬出来:“杏花不就是世子您吗?”

楚彧给了菁华一个冷眼,不想理他,对着小披风继续惆怅。

得,杏花又变成来跟爷抢阿娆的猫猫狗狗了,对于主子这般善变无常、矛盾任性,菁华沉默了。

因着这件专门给杏花做的小披风,楚彧耿耿于怀了许久,然而,也是自从那件小披风之后,国师大人便十分热衷于此,闲来无事时,便会给杏花做各种小东西,不过,国师大人也委实忒没有天赋了些,给杏花做的衣裳帽子之类的,没几件能塞进去的,不过,也够叫楚彧泡在醋灌里好些天了。

夜里,萧景姒用江南刚送进宫来的绸缎给杏花做小鞋子,方才纳了几针鞋底便困倦了,撑着下巴打盹。

杏花喵了两声,不见她醒来,便幻回了人形,将萧景姒抱回榻上,给她盖好被子,这才见她手指上被针扎的红点,算不上伤口,因着他的内丹,也没有出血,却还是心疼坏了楚彧。

他俯身,含住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舔。他生怕惊醒了她,不敢太用力,趴在榻前,露出了尾巴。

“阿娆,你是不是更喜欢杏花?”

说完,楚彧就气不过,把那双给杏花做的小鞋子踢到了床底下,末了,还一拂袖,小鞋子就滚到了床底最里面的暗无天日的角落,

楚彧撑着脸,有点惆怅:“阿娆,你多喜欢我一点不行吗?”

他的阿娆在睡,他点了香,她自是不会醒来,亦不会回他,他便大胆了几分,顺着她的指尖,一点一点舔过去,最后,落在他唇上。

楚彧也曾想,他对阿娆当真胆小如鼠,纵使再欢喜,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妄为,却又忍不住心头悸动,做出这般不君子的行经。

诶,却也怨不得他,这才亲昵了片刻,楚彧耳朵便蹭出来,情难自禁地露出了眸子原本的颜色,极深的蓝色。

“阿娆,”他嗓音,有些嘶哑,“我快等不了,我,”

突然,榻上的人动了一下,楚彧惊地猛然一退,她翻了个身,白色寝衣下滑,露出光裸的肩头。

楚彧眼睛更蓝了,盯着看了许久后,他怯怯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随即缩回了手,跌坐在地,重重喘息。

阿娆的皮肤……摸起来好舒服。

楚彧两颊通红,给萧景姒盖好了被子,化作杏花的样子跑出了殿。

星月殿外,菁华只见一道影子划过上空,抬头看见了屋檐上有只猫:“世子,您怎么了?”

只闻杏花大人喵了一声,随即,当初国师大人养了几日的那只灰猫就出现了,幻作了人身,穿了一身灰色的衣裳。

小灰的功力又增进了!真不愧是国师大人养过、妖王大人点化过的猫。

小灰恭恭敬敬:“妖王大人。”

妖王大人睨了屋檐下的菁华一眼,然后抬抬手,同小灰一起走到了屋檐另一角,完全避开了菁华的视线,以及拉开了相当远的距离。

菁华:“……”

避着他是几个意思?菁华头一扭,他才不好奇。

且说那厢妖王大人与小灰小妖在密谈。

妖王大人吞吞吐吐地,支支吾吾地:“本王想,想,”他有点不好意思,“想和阿娆交配。”

小灰被惊了一下。

楚彧补充:“很想。”就在方才,特别想!

小灰才修了一二十年,在北赢,还是毛没长齐的小妖,他搜肠刮肚地想了想,最后建议:“妖王大人,忍着。”

交配还是春天比较合适,容易繁衍后代,反正,在小灰看来,交配就等于繁衍。

“可本王天天都想。”楚彧甚是担忧,“到了春天怎么办?我会不会吓坏了她?”

这就有点难办了,猫族在北赢算不得很重欲,妖王大人这般的话,就要找些精力好修为好的女大妖,国师大人那小身板——

小灰很慎重地考虑过后,给予一筹莫展的妖王大人建议:“菁华左使说,妖王大人您还没开过荤,许是因为如此,是以自控力差了些,要不小妖给大王找个身段好技术好的女大妖来?等尝了鲜,就不会那般了。”

小灰发誓,他是当真很认真地在给建议,却不知怎么的,惹恼了妖王大人,恼羞成怒:“你再胡说八道,本王就将你打回原形!”

小灰一脸苦相:“小妖罪该万死,妖王大人恕罪。”

楚彧吼他:“滚,本王不想看见你。”

喜怒无常,乖张暴躁,菁华左使说得对,白灵猫族最娇贵任性,其中,妖王大人最难伺候。

小灰刻不容缓,变成了原形,团成一团,就滚了!

楚彧又发话:“回来。”

小灰又滚回来了。

妖王大人一双蓝色的眸,冰魄凝成,美极了,却也冷极了,厉声说:“给本王记住,本王只和阿娆交配,再敢造次,定不饶你。”

“喵,喵!”小妖明白,小妖明白!

听完了妖王大人的告诫,小灰就滚得没影没踪了。

楚彧披着件绒毯子,便从屋檐上落了下来,菁华实在没忍住:“世子,您和小灰猫说了什么?为何避着属下?”不知为何,他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楚彧言简意赅,理所当然:“本世子与它乃同族,所言之事你这只兔子不懂。”

兔子君表示,他不想懂,猜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了,两只雄性猫凑在一起,

避开兔子,还能说什么,依照北赢的风俗来看,就只有两件事:雌性和猎物。

刚好,就某种程度,国师大人对妖王大人来说,既是雌性,也是猎物。

菁华心里明亮着。

“更衣。”

菁华立马递上提前备好的衣物。

楚彧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眼睛有些红,许是被冷的,说:“我去去便回。”

菁华不放心:“世子,这时辰您去哪?”

楚彧慢悠悠地走着:“挖树。”

“摇华宫那棵杏花树?”菁华着实被惊了一下。

楚彧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这么些天了,还惦记着给国师大人偷树啊!世子爷这执拗的性子!

“属下去便是。”菁华多少有点心不甘情不愿,他对那棵树,委实没有什么好记忆,到现在他看见了竹安公主,都还要绕道而行,惹不起只能躲,谁叫他‘觊觎’公主美色呢。

楚彧直接拒绝了菁华的请命:“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菁华:“……”冷冷的风,吹在了脸上。

隔日,天方才亮,星月殿便有客来访。

“主子。”

萧景姒正在用膳:“嗯?”

紫湘道:“摇华宫的芊妃娘娘来了。”

萧景姒放下了汤匙:“所为何事?”

“送礼。”

芊妃娘娘送的是那株花开不败的杏花树。

这便奇怪了,自打上次摇华宫的杏花树被盗,星月殿外被发现了几片杏花,芊妃娘娘便因此膈应上了星月殿,不暗中下绊子便算万幸,是断不可能还忍痛割爱把树送上门啊。

更奇怪的是,芊妃娘娘的态度,谦卑得有些诡异。

“国师大人您若喜欢,这杏花树便当做是南芊的薄礼。”

南芊是芊妃娘娘的闺名,这近乎套得委实猝不及防。

萧景姒推辞:“景姒谢过芊妃娘娘慷慨割爱,只是无功不受禄。”

芊妃娘娘连连摆手:“国师大人您严重了,一棵树罢了,不成敬意。”

如此态度,与那日在华阳宫赏雪之时,天壤之别,莫不是这芊妃的脑袋被雪砸了?紫湘想不通。

当日摇华宫中树被盗了,芊妃惊动了整个御林军去寻,可见这树不是普通的稀贵,萧景姒素来不夺人所好:“芊妃娘娘不必勉强。”

芊妃娘娘立刻道:“不勉强!不勉强!”

这送礼如何瞧着像强买强卖。

再推辞,便显得她小家子气了,萧景姒颔首笑道:“如此,景姒便谢过芊妃娘娘。”

芊妃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不知为何,芊妃娘娘似乎一夜之间,对国师大人畏惧了许多。

这树便如此收下了,萧景姒吩咐:“紫湘,将前日皇上赏赐的两匹玄锦湘绣取来回礼。”

芊妃娘娘的反应很大:“万万不可!”她起身,恭恭敬敬地站着,“这杏花树能得您的喜爱,也是它的荣幸,国师大人笑纳就是,南芊是万不敢要国师大人的回礼。”

说完,芊妃行了个礼,便退下了,狼狈逃窜似的。

萧景姒起身,走到门口,看了一眼那株刚送来的杏花树:“她似乎有些忌惮我。”

紫湘思忖:“何止忌惮,简直是唯恐不及。”

萧景姒沉吟不语。

紫湘又道:“主子,依紫湘看,事有蹊跷。”

她笑了笑,摇摇头:“许是我妖名在外。”

这凉都,人人皆传,妖道惑主,国师祸天下。

紫湘还是觉得鬼怪,昨日黄昏,在永延殿外遇到芊妃,她还趾高气昂,一副六宫最大的样子,那双妖艳的眼睛恨不得在主子身上戳一个洞来,不过说也奇怪,倒是杏花来了后,芊妃不知是不是被杏花张牙舞爪的样子吓着了,当时脸都吓白了,落荒而逃来着。

当然,事实是,哪需要杏花张牙舞爪,妖王大人只需用妖族的腹语,说一个字:“滚!”

一个字,修为尽显,这浓厚的妖气与强大的精元,除非不要命,否则,只能逃命。再说她南芊,不过是只在杏花树上修了二十年的蝴蝶精,在人族迷惑迷惑男人便罢了,遇着了北赢的妖王大人,自然只有听命的份。

芊妃恭恭敬敬:“菁华左使,小妖已经照办了。”

妖王大人的这位左使,那也是北赢的大妖!功法了得!

左使大人面无表情的样子:“很好。”

芊妃这才把一颗豆子大的心脏放下肚:“不知妖王大人还有什么指示?”

“王说了,要是星月殿里的杏花开得不够盛,就唯你是问。”菁华这语气,跟楚彧学得入木三分了,足够震慑妖了。

芊妃脸有点白,回答得还是相当快:“小妖必当竭尽所能,”她信誓旦旦,“就算耗尽精血也会拼命传粉开花的!”

她是蝴蝶精,为了修炼,这才去天山挖了棵杏花树,常年花开不败自然是她的精血在养着,原本是为了让自己有个修炼之所,现如今,只能用来给国师大人练做杏花糕了。

菁华对这蝴蝶精的觉悟很是满意:“如此便暂且不将你打回原形。”

芊妃感恩戴德:“小妖谢菁华左使开恩。”

好在这一处是僻静的假山后,不然让人看见了平日里居高临下的芊妃娘娘这般俯首称臣,还不得惊掉一干眼珠子。

“以后知道怎么做吧?”

芊妃表态:“唯国师大人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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