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轻是被颠醒的,他心脏痛头顶心也痛,浑身每块骨头都仿佛被人一寸寸地敲击了几十遍,再浸泡进混着冰块的辣椒水里。惊恐过度带来的副作用强烈到让他痛得想死,找不出哪里最痛,也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己不痛。似乎又不是肉|体上的痛,整个灵魂都裂了,裂成了无数道细缝,每个缝里都长着一张死灰的脸,都在盯着他。他在现实世界出车祸被撞飞都没有这样。
"眼睛动了!醒了!"
"向宁!"
"轻轻,轻轻!"
"宗技术,向宁醒了。"
“我知道。”
在几道慌乱的叫喊声里,沉稳微喘的嗓音显得突兀,就在陈子轻耳边。
陈子轻费力地撑了一下眼皮。
"哥——"
恐怖的幻听出现了,陈子轻又晕了过去。
陈子轻再次醒来没有了颠感,身子是被放平的,他的意识和神智在黑暗中挣扎了很久,才肯回到现实。嗅觉一恢复,消毒水的味道就扑上来咬紧。
陈子轻的喉咙里有股子肿胀感,嘴里泛着苦腥,他难受地咽了一下口水,这才慢慢打开眼帘。
第一个看到的人是阳气重的宗技术,就在他边上。
陈子轻一下就流出了眼泪。
宗怀棠正在擦手上的水,听到哭声就停下来了,他脸色漆黑地俯视一醒来就哭的人:“向宁,你到底是怎么……”陈子轻攥住他的衬衣爬起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肩背,死死抱住,全身抖成了筛子。
宗怀棠大脑空了足足好几秒,他僵硬地沉沉吐了口气,欲要将人弄开,对方就先他一步躺回了病床上面,胳膊抱在怀里自己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还在抖,整个病床都在抖。
宗怀棠眉头一皱,怕的?什么原因能怕成这副德行。他准备去叫医生进来看看,西裤被扯住了。
"别走。”陈子轻的手指扣着那块布料,挂在床沿哆哆嗦嗦,“你别走。"宗怀棠眉间门的皱痕更深:"那你说说怎么回事。"
陈子轻牙齿打颤。
"上个厕所把自己上晕了,本事可真大。”宗怀棠的西裤被陈子轻拉扯下去了一
截,他烦躁地往上提了提,扎紧皮带:“不说我就走。"“我想想……”陈子轻的脸惨白冰冷,“我想想……我想想……”
然后就没有了声音。
门外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怀棠哥,我请好假回来了,轻轻他……"
“轻轻!”
汤小光跑进来,小炮弹似的撞开宗怀棠凑到床边:“轻轻怎么在抖?”转脸就难以置信,“怀棠哥,你欺负他了?”宗怀棠收整神色,冷笑道:“我想掐死他的心都有。”
汤小光脸上的抱打不平凝了凝,他瞥瞥宗怀棠肩头那片被擦拭过留下的污印,嘴一撅:"你回厂里吧,医院有我就行了,我能照顾好轻轻的。"宗怀棠没动。
“怀棠哥。”汤小光古怪地说,“你不会是不想走吧?”
宗怀棠扇扇紧扣着他裤子的那只手:“我走的了?”
汤小光见那手抖个不停,就不高兴地说:“怀棠哥,你说就说,别扇啊。”
根本没用什么力道的宗怀棠:"……"
汤小光柔柔地趴在陈子轻耳边说悄悄话:“轻轻,你扯我的,我的裤子比他的面料好,还是今天才穿的裤子,香香的。”
宗怀棠额角一抽,他的就臭?谁不是今天换的。
“怀棠哥,你掰一下轻轻的手。”汤小光说,"掰掉了,你就可以走了。"
宗怀棠斜眼:“你怎么不掰。”
汤小光白皙的脸红红的,害羞地说:“我不想当恶人。”
"反正你又不在乎轻轻对你的看法,你掰比较合适,我不行,我是要跟轻轻做好朋友的,我想和他深交。"汤小光说。宗怀棠伸了伸被陈子轻抓着裤子的那条腿:“我没记错的话,我今天换宿舍,搬去你的轻轻那里。”汤小光说:"这有什么关系,你们虽然是室友,住的却是两个屋子,又不会睡一张床。"宗怀棠没理睬汤小光,他在想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还称“轻轻”。
怕不是失心疯的前兆。
"算了啦,不掰了,我试试让他自己松开。"汤小光信心满满,但现实很残酷,不论他怎么哄,陈子轻都没有松手,几根手指头仿佛焊
在了宗怀棠的裤子上面。
很不对劲。
病房里的气氛闷闷的。
床边铁柜子向后移蹭到墙上,宗怀棠坐了上去,两条长腿抵着地面,他看手表:“向宁,我上午
很忙,只给你五分钟。”
"忙什么嘛,我们又不像车间门的同志要考虑生产量跟件数,图下午也是能画的,今天交上不就好了。"
汤小光唧唧歪歪了句,洁白的牙齿咬了咬软润的嘴角,伸手覆上陈子轻抓着宗怀棠的手,"轻轻,你怎么会在厕所晕倒啊,那里面的地上脏死了……怀棠哥背你出来的时候,我跟钟菇找毛巾帮你把衣服擦了擦……你的头上还磕了个大包。"
“我们送你来医院的路上,你把早上吃的都吐出来了,怀棠哥的脖子里,胸口,全是你的呕吐物……”
宗怀棠听到汤小光提起这件事,一击冷眼就盯向趴在床边发抖的人,没把他扔掉是几辈子都攒不到的功德。
“我们怎么叫都叫不醒你,你没有意识……怀棠哥把手伸到你嘴里给你抠你吐的东西……我们要被你吓死了……”汤小光心有余悸。
宗怀棠觉得手上还有味道,等会再去打个十遍二十遍肥皂。他嫌恶地想着,手指没什么意义地动了动,脑中不自觉地浮现了一个画面。
病床上的人被他清理出嘴里的呕吐物,脑袋歪在一边,身子是软的,却跟一块冰一样没有体温,像濒临在死亡边界,再过一会就要硬了。
宗怀棠抹了把脸,拢住口鼻一语不发。
用的是抠过嘴的手。
妈的。
宗怀棠猛然站起身,他箍住还扣着自己裤子的那只手,触及的是抖颤和冰凉。
顿了顿,按了手腕两侧的哪里。
陈子轻整条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他张嘴发出声音的时候,宗怀棠已经阔步离开了医院。
“轻轻,我没走,我上午没事了,可以陪你。”汤小光化身老母亲,像模像样地摸了摸陈子轻的脑袋,“我在呢,昂,不怕不怕。”
陈子轻瑟瑟发抖:"窗户……把窗户都拉开……门也打开……"
汤小光是真心待见他,不嫌麻烦地顺着他做了。
窗外的暖风和明媚阳光都进来了
,连同门外那些脚步谈话带出的人气。
陈子轻抖动着坐起来让自己靠在床头,充血的眼睛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树花人,他艰涩地问:“小马……”
"他啊,他跟我们一起把你送到医院的,只知道嚎嚎嚎,太影响其他病人修养,让钟菇给拖回去了。"汤小光坐在床上晃着腿,“中午下班应该会过来看你。”
没有声响。
汤小光见陈子轻一动不动,他把手放到对方面前摆了摆:“轻轻?”
陈子轻的脑子里雾蒙蒙的,小马还活着的吗,他晕倒后厕所里发生了什么,小马又是怎么晕的呢。
还有另一个“小马”,另一个。
陈子轻的眼珠不安地转着,他被那种难以承受的恐惧刺激得在心里不断爆粗口,试图不去理会渗到骨子里的凉意。
“轻轻,你是又要吐了吗?”汤小光紧张地问。
陈子轻扯动脸上的肌肉想笑一下,扯不起来,草,谁来救救我。
“轻轻,你是不是嗓子不舒服啊,我给你倒杯水咕咕嘴吧,刚倒要等一等,诶,杯子里有水,温的,怀棠哥倒的吧,省得我给你晾了。”
汤小光一手拿搪瓷杯,一手端着盆过来。
陈子轻喝了几口水,吐到印着牡丹花开的盆子里。
他昨晚没睡,严重缺觉,在车间门就困得不成样子,这会儿又虚又冷又怕,神经颤巍巍随时都要绷断,他抓着窗框,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在明亮的日光里中睡了过去,睡着了也时不时地抖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里有刻意压抑的说话声。
除了汤小光,还有别的人。
陈子轻已经听出是谁了,他没睁眼:"小马。"
说话声一停。
接着是激动的呜咽:"哥。"
陈子轻知道马强强到他床边了,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你是哪一个?"
"啊……"
好像是听不明白。
陈子轻狠狠掐住手心,一口气说完:“你是厕所里面的那个,还是厕所外面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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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然的语气。
陈子轻刷地睁开眼,马强强傻傻地望着他。
汤小光插嘴:“小马,轻轻为什么问你这个问题,你瞒大家什么了?”
"没有啊,我没瞒什么啊。”马强强很懵,“什么里面那个外面那个的,我不懂。"陈子轻眼里的惶恐变成愕然,难道马强强不记得了?间门接性失忆吗,人的一种自我保护?那他怎么没有开启那个功能?
陈子轻潦草地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就迅速抽离,面前的马强强肯定是里面的那个,外面的已经死了的。他的视线留在了马强强的脸上,像是要看出个洞来。
马强强忐忑地握着手:“哥,怎么总看
着我,是不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陈子轻喃喃:"小马,你把我吓得好惨。"
"不是你,跟你没关系,你也是受害者,"他自我否定,突然眯起眼审视马强强,"你第一个发现我的?"
马强强呆愣愣地说:“是我,这件事我都跟主任,跟钟师傅,钟菇,总技术,汤同志……我跟很多人说了,我去上厕所,不知道怎么就坐在隔间门睡着了,我开门看到你躺在隔间门外面的地上,赶紧就叫人了。”陈子轻默了。这缺少的部分比他预料的还要大。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鸡皮疙瘩,吐字有点模糊:"小马,我看到了两个你。"
马强强跟汤小光异口同声:“两个?”
“嗯,两个。”陈子轻打了个明显的寒颤。
马强强:"……"
汤小光:"……"
陈子轻发现他们表情痴呆,他都顾不上怕了,踉跄着从床上站起来,情绪激烈地指着马强强说:"鬼装成你的样子骗我进厕所,说有个隔间门里面不对劲,我就把门打开了。"
他的喘息变得困难,声音低了下去:"我在隔间门里看到了你,你说有鬼,你叫我快跑,鬼就贴我身上了,跟你是一张脸,往我跟前凑,越凑越近,越凑越近,腐臭的味道从鬼嘴里往外跑,跑进了我的嘴里。"后半句是他想象的,鬼肯定是那种气味吧。
陈子轻神经质地自言自语完,看到的就是马强强听鬼故事的样子,两只手放在耳朵
边,只要是自己不敢听的就迅速堵住耳朵。那汤小光呢。
他紧抿嘴绷着脸,一副严肃的表情,其实是在憋笑,肩膀正在轻微颤动。陈子轻气怒地踢了下床被,冷静点就原谅了他们。因为不是他亲眼所见,他也不会信。这么荒诞又惊悚。
陈子轻沮丧地跌坐回了床上,孤立无援的感觉油然而生。
汤小光大概是同情,他接住这个快掉到地上的话题延申了一下深度:“轻轻,你听说隔间门不对劲,还去看啊?”陈子轻噎住,他当时困顿脑子反应慢,再加上从来没在厕所遇到过不对劲的事情,一直都是让他放松的地方。就大意了。
哪知道会迎来暴击。
"虽然我知道是假的,可我今晚还是不敢回家了。"马强强眼泪汪汪,"我让钟菇送我吧,她家跟我家在一条街上。"
陈子轻瞪过去。
马强强瞬间门停止抽搭,他唯唯诺诺地吸了吸鼻子。
陈子轻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要是换个人跟他求救,他可能不会那么松懈。
那可是小马啊,他来到这个世界相处最多最了解的小马,性格懦弱胆怯,一点都经不住吓的小圆蛋。陈子轻把他叫过来,掐他的脸。
马强强吃痛都不敢挣扎,就让他掐,还怕他手举得累,卑躬屈膝地顺从着。
陈子轻捻捻指间门的脸颊肉,热的,知道疼,是人。他这时候终于把疑虑从马强强身上收走:“回厂。”汤小光惊讶道:"轻轻,你不在医院观察啦?"“观察什么,医院阴气重。”陈子轻恨不得长翅膀飞。汤小光:"……"
三人出了医院走到日光下,没了楼里的阴凉,周遭温度高了不少。
附近树上有布谷鸟在叫。
"布谷"
这个时候工人家属来医院不管是探望还是看病,都要赶时间门,急急忙忙的,家里三五亩的田在等着插秧苗。
陈子轻觉得鸟叫声比平时要动听,他闻着草木香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汤小光落后点跟马强强咬耳朵:"小马,你觉得你哥说的事有几分真?如果是假的,那他为什么会晕倒,醒来也发抖害怕,他吐是生理性的恐慌引起的,那会是巨大的,难以想象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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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强强忧心忡忡:“我有个亲戚的头让人敲了一棍子,之后他看起来好了,没有问题了,谁都没想到有天他竟然把爹妈当怪物,说要绑起来放火烧死,我哥前不久磕破头了,可能也出现了幻觉。”
汤小光茅塞顿开:“上次轻轻说有人进他宿舍把他柜子边的电线撞晃了,大家就觉得是他的幻觉,他脑子里的血块还压迫着神经呢,三个月后应该就能好。”
"小马,你那亲戚后来怎么样了?"汤小光好奇地问。
马强强说出两个字:“死了。”
"人各有命。”汤小光唏嘘了声,"我们得多注意轻轻的情况,真不是闹着玩的。"他把手放在嘴巴两边,甜甜地喊,“轻轻,你找有太阳光的地方走干什么?"“不要管我
。”陈子轻在阳间门用阳光驱邪,现在想来,那时候幸好他晕了,他要是不晕,一定会被活活吓死的。不对,他这副身体已经是死的了。
他是僵尸吧。
好像也不像僵户。
陈子轻抬头看太阳,大白天的,鬼怎么会出现呢,鬼不是不能见阳光吗?不是,鬼没在外面,鬼在厕所里,算是屋里,灯光是不怕的。
陈子轻的心底直冒寒气,他不开那扇门会怎样,马强强会怎么样他猜不出来。鬼吓马强强,用马强强的皮引他去隔间门吓他,没有要他们的命,不知道是什么目的。还有一点,鬼只在他们面前现身吗?
陈子轻等身后两人走上来,试探地问:“你们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汤小光踩着台阶张开手臂,稳稳地走着:"没有。"马强强摇头。
陈子轻一路没有再说话,直到他走到宿舍楼底下,汤小光被同事叫走,马强强犹豫着拉他袖子:“哥,有件事,不知道算不算。”马强强说起了小钱的经历。
陈子轻睁大眼睛,他想起来了,当初他第一时间门跑去医院打听,只是在得知不是电线相关的事以后,敷衍地给了点关心就离开了。
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陈子轻可以确定,暖水瓶就是鬼拿的,不止他跟马强强遇到鬼。他马上让马强强陪他去找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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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站在床边跟他聊天。
小钱不想提那件事,他为难地说:"对不住啊向师傅。"他以为向师傅不会理解,只会和其他同志一样,当他脑子不清醒瞎说。没想到向师傅说:“我能理解。”
这段时间门抑郁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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