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碧玉逝水
内厅中坐着的人不多,但都是位份极尊贵的。
重安帝与邵惠太子等皇亲贵胄便不过多赘述了,除此之外还有后军都督府的左右两位都督及礼部、翰林院一干人等具在,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也都是见过些风浪的。
但众人还是被他这一句“三个时辰就够了”给齐齐惊到了。
左、右两位都督的脸色更是不好看。
本来命案出在皇帝御赐的恩荣宴上便已经很不体面了,方才听纪纲之言,似乎还与后军都督府中的军士们有所关系,不管是与否,宴会结束后的请罪折子已经是无可避免。
其实,他二人反倒希望由纪纲来查案,这样使些银钱,多少也能“破财消灾”,怎料半路却出现个毛头小子来搅局!
重安帝细眯起眼睛:“三个时辰?你可知欺君之罪如何论处?”
齐衍舟沉稳答道:“回皇上的话,自然是不赦之罪。”
重安帝声音陡然高了几分:“那你还敢口出狂言!不怕杀头吗?”
龙颜不悦,现场的气氛更加压抑了。
胆子小一些的,手都开始不自觉的抖了起来,生怕天子震怒,波及到自身。
齐衍舟恭敬的回答道:“学生自然是怕的。所以再应承之前,还想要问纪指挥使几句话。”
说罢,又望向了皇帝身边站着的纪纲。
纪纲原本被抢了差事心中就有些恼怒,如今见他的目光毫不避讳的看了过来,便也细眯起眼睛回视对方。
重安帝沉声道:“问吧。问完了再好好想想你说的话。朕看梁学士对你是爱惜的很,便再许你一次重新向朕回话的机会罢。”
齐衍舟毫无惧色地望向站在重安帝身侧着蟒袍的纪纲,问道:“敢问纪指挥使,除了何波之外,还有人去过柴房么?”
纪纲不情愿答道:“没有。午间何波领着几名伙房杂役一同去往柴房,待发现了其女尸身之后,便形如疯癫,哭喊着要去看那尸身,但被身边的杂役拦下了。”
“也就是说,他们并未走进去?”
“大约只有五六步吧,并未靠近尸首身边。”
“这样。”
如此说来那凶案之地是并未被破坏过的。
齐衍舟思虑了一番后再问道:“那尸首可还在原处?有没有被人动过?”
纪纲是个情绪外放的人,此时从神色中已瞧出有些不耐烦,但因顾忌着重安帝的缘故还是一敛神色应声答道:“发现尸首后,连何波都被拦在外间了。之后有人来禀报,我便命锦衣卫的人将现场围了起来,再无人靠近。”
齐衍舟听完后笑答道:“如此甚好。”
他不笑还好,一笑纪纲更觉恼火,但碍于皇上面前无法发作,只得暂且忍着怒气。
齐衍舟思索了片刻,复又在大殿之内郑重道:“回皇上的话,学生已经问完了。”
重安帝接下了身旁宫人奉上的茶,抿了一口:“如何了?还敢诓朕么?””
齐衍舟朗声答道:“学生还是那句话,三个时辰定破此案。”
“好!甚好!”
重安帝笑道,仿佛方才的严厉都是为了考验他的决心似的,如今见他应下来,反倒是一改方才肃穆的神情。
纪纲听罢面上浮灰,仍不死心的说道:“皇上,这案子还是交给臣,锦衣卫素来办事……”
“纪纲,你倒是提醒朕了,”重安帝突然打断他的话,“他如今虽及第,但还未有什么恩封在身,在都督府里行走也不方便,朕便命你协同他罢!”
说罢又解下腰间的一枚玉佩,命身旁的内监交予齐衍舟:“这枚玉佩朕也赐给你。去跟下面的人说,在都督府内,见此佩者如见朕亲临。”
纪纲吃了个瘪,他没想到重安帝安排的会如此一气呵成,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不仅让他这正三品锦衣卫总指挥使去协同没有官身的齐衍舟办案,还赐了齐衍舟一枚玉佩。
要知道。
自重安帝登基以来,为振朝纲,平息诸多非议,作为皇帝手下最得力的鹰犬,纪纲明里暗里为重安帝办了不少事。
所以,平日里纪纲在重安帝面前很是得脸,所求之事也近乎无有不应,鲜少有人能在重安帝面前让纪纲吃瘪。
纪纲虽心中不愤,但毕竟皇命已下,不可违抗,只好满脸堆笑的应下,恭恭敬敬的行至齐衍舟身边,一道行礼谢恩后,便走出了大殿。
齐衍舟跟在纪纲身后边走边说道:“纪指挥使,烦请您带路。我想先去命案现场看看。”
“齐衍舟,”纪纲停下身来,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在厅堂内满面堆笑的谄媚模样,而是换上了一副阴狠的神情,道,“等下到了地方,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一切听我指挥便是!”
开什么玩笑?
他纪纲可是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手下统领锦衣卫上万人,且锦衣卫乃亲军二十六卫中行首,由皇帝直接管辖,平日里纪纲不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也是谁见了他都要低头畏惧的。
如今区区一个没有官身的小小探花使,还真想着让他纪纲唯首是瞻?
齐衍舟见纪纲立在原地,也停下来望向他。
她像是早就料到了纪纲会这般说似的,面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指挥使方才在皇上面前不是应的好好地?怎地出了门便不认了。”
“你这文弱不堪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这是在后军都督府里出的命案,牵连甚广,犯案者武艺高强,你如何破案?”
“等下到了地方,你便听我的话行事规矩些!等此案破了,我自会向皇上禀明案情,给你记上一功的。”
因着重安帝是马背上得来的天下,北周素来重武轻文。
大抵位高的武官都是看不上文臣的,纪纲更是如此。
齐衍周并不意外他会说出这些话,因此并不争论,只负手而立看着纪纲。
而纪纲是个除了对重安帝之外再没有多少耐心的人,如此被她不言语的,仿佛戏弄般的瞧着便也恼了。
不知为何,纪纲总觉得眼前的人,似乎有着与年纪不相仿的阅历,许多事上根本不似弱冠之礼都还未行的男子该有的反应。
如方才在大殿之上被重安帝斥问,又或是现在这般与自己面对面的对峙。
换作旁人早也该吓的屁滚尿流,可偏齐衍舟总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放在纪纲眼里,着实刺眼。
想及此处,纪纲阴沉着一张脸,正欲教训这不知轻重之人。
却只见对面的人不慌不忙从怀里摸索出一个什么物件儿握在了手里。
齐衍舟玩味似的盯着手中的东西,然后翻转过来立在纪纲面前:“纪指挥使,见此佩者如见皇上亲临,方才可听到了?”
那是一块晶莹剔透的龙纹玉佩,握在手上通体温润。
纪纲看见那玉佩,脸色铁青。
“听、到、了!”
这三个字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恨恨的吐出来。
“纪指挥使,时间紧迫,那就烦请您带路了。”齐衍舟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玉佩重又放回怀中。
说完便负手而立,做出请的动作。
那样子极为潇洒。
正是翩翩少年郎,惊才风逸,不逊于任何人。
纪纲携两名锦衣卫在前方大步走着,似乎是有意加快脚程,并不管后面的齐衍舟是否跟得上,在后军都督府一名小吏的领路下不多时便到了地方。
齐衍舟紧跟着几人,一路上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倒也没落后多少。
她驻足环视四周。
后军都督府坐西朝东,是个五进的官廨,柴房坐于都督府不起眼的北偏院中,四周有茂密的槐树遮天蔽日,于柴房东南角不足百步的距离,便是死者何翠儿生前所居的浣衣房。
柴房前有一道蜿蜒的石子路。
向西是伙房,向南是浣衣房,都坐落于偏院各角。石子路的中间,唯有一鼎裂了一半的水缸,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齐衍舟走上前看去,只见水缸中有几条金红色的鲤鱼正在仅剩的水中争抢着游动,因少了一半水的缘故,这些鲤鱼在水缸中活动的范围便很有限了。
水缸里似波纹形状的水草也被鱼儿翻腾着弄了一地,路上也不知是不是过往的行人不注意,将那泥泞的水草连带着踩了个稀烂,这东西若是沾在鞋底,最是不好清除了。
正看着那水缸思索着,却见前方纪纲正招呼着那名小吏将锁打开,她便也收起目光,向着柴房那边走去了。
这是个约莫有五六丈宽的屋子。
除了一捆捆已经劈好地干柴之外,还有一些劈柴用的斧、刀等做活用的工具凌乱的摆放着,地上铺满了干草,仔细看还有些已经干涸的血迹混杂在其中,因地上的血迹并不算多,不仔细看的话实是难以分辨。
齐衍舟顺着地上蜿蜒的血迹往前看去。
靠着墙的地上,正安静的躺着一具女尸。
那是一个梳着三分发髻,身着素色交领长袍,下着淡荷色长裙的年轻女子,看女子梳的发髻和穿的颜色便可知其年纪不大。
本该是娇俏爱美的碧玉年华,如今却冰冰冷冷的躺在一间破旧杂乱的柴房中没了气息。
女尸的衣领凌乱地向外敞开着,露出了内里贴身的素色主腰,白皙的脖颈和小臂都向外裸露着,身上和腿上的肌肤只被些许茅草胡乱的覆盖。
纪纲身边的两名锦衣卫很不老实,二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伴着寡廉鲜耻的笑容,悄声揶揄对方,而纪纲见手下这般却只是斜眼瞧了瞧,似是司空见惯一般,并不出言阻止。
齐衍舟见那两名锦衣卫的无耻样子,瞥眼看纪纲却见他置若未闻,便蹙眉出声制止道:“敢问二位是首次当差么?”
那二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什么意思?”
齐衍舟又道:“北周律法有言,凡临现场须敬死者,不遵者罚俸三月,廷杖二十。二位锦衣卫兄弟跟在纪指挥使身边,何以却像不知这条律法似的?”
纪纲自然听出来齐衍舟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可他此刻却仍选择装聋作哑,那两名锦衣卫乃是跟在纪纲身边多年的狗腿子,见自家指挥使如此态度,其间种种不言而喻。
“少在这吓唬人,你哪只眼睛瞧见我们对死者不敬了?”
那两名锦衣卫抚着腰间的刀向齐衍舟逼迫而来,其势汹汹足以见平日里跟着纪纲有多嚣张跋扈。
“几位官爷,何不妨去稍作歇息?下官在外间备了些美酒佳肴,以供大人们享用。”
眼见局势紧张起来,一旁的小吏赶忙打圆场。
之前这小吏只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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