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听说没?荣家被退亲的三小姐要回京了!”

时下京城最受太太小姐们欢迎的首饰铺子——玲珑阁里四五个世家模样打扮的小姐此刻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三小姐?”当中一名身着紫衫的姑娘吃惊出声,意识到不妥后抬头环顾四周,朝店小二挥挥手,“退下吧,这儿暂时不用你伺候。”店小二应诺转身走下二楼。

紫衫姑娘直到看不见店小二的身影才又压低声音问:“可是那与顺天府齐公子定亲又被退亲的荣茵?”

“就是她!”提起话头的人语气笃定,随手拿起一枚累丝双鸾衔寿果步摇金簪细细打量,“我家祖母与荣府的老夫人有些交情,前儿过府探望亲耳听到荣老夫人说的。”

“这怎么还有脸回来?听说四年前她是被荣老夫人亲自赶出去的。”

“不会吧,荣茵虽说名声差点儿,不像荣二小姐似的蕙心纨质、举止娴雅,但怎么说也是荣家的嫡女,荣老夫人断不会……”

“就是,就是,当年荣家对外不是说荣茵是去道观清修为荣家大爷祈福的嘛!怎么又说是被赶出去的?”

“荣茵与齐公子退亲后就去了苏州府,不过一年后荣二小姐服齐衰完就嫁给了齐公子,你们说……会不会因为这个才把她赶去苏州府的?”

此话一出,大家面面相觑。当年荣家大办婚礼时就已经惹得一些闲言碎语,这姐姐嫁给妹妹的前任未婚夫婿,着实不好听,都说荣家自荣川死后越来越没有读书人的气节了,要不是看在齐家的面上,说不定会传得更难听。

“要真如此,那荣茵怕是不知道荣二跟齐公子成亲的事吧?”

“管她知不知情呢,这次回来有的是乐子可看了。”穿鹅黄色襦裙的少女,手里摇着团扇,颇有些幸灾乐祸。

“我要是荣茵,老死在苏州也不回京,这多丢人啊!”

“那可说不准。荣老夫人当年为了攀附齐家都能做出换亲的事,现在要是齐大公子愿意,说不定还会上演一出娥皇女英呢!百年之后,又是一桩佳话。”

话音未落便惹得几名少女哄堂大笑。

苏州城外,天刚朦朦亮,远处山脚下的村庄偶尔传来几声鸡叫。邛崃山上树木繁茂、翠竹成荫;风吹得树枝左摇右摆、竹叶沙沙作响。云雾弥漫,被悠扬绵长的钟声缓缓穿透,太清观隐匿其中,若隐若现。

一辆马车打破寂静,沿着蜿蜒曲折的傍山小径直奔山下,千年古木枝叶层叠,隐天蔽日。马车内荣茵梳着道士发髻,着青色道袍大褂,许是清洗的频繁,肩部缝合处有些微发白。清晨的阳光被树荫细细切碎,随着晃动的窗帘子零零散散地洒在她身上。

依稀看得清她脸颊凹陷,消瘦得厉害,眼下卧着乌青,唇色也淡,背脊单薄,整个人看着没什么气力,像是才大病了一场。要是让大兴的人看见,肯定认不出这就是当年与齐家嫡长子定亲,张扬得意,无论到哪儿都要出尽风头,招摇过市频频惹人侧目的荣家三小姐了。

下了山,马车驶入官道,烈日当头空气里连一丝风也没有,路边柳树的枝条蔫吧吧地垂着,乌压压的黑云远远停在天边,官道上冷冷清清,偶尔有担着柴火的樵夫路过。

“姑娘,你不舒服吗?”琴心有些担心,姑娘自上车后就没说过话,虽然一直看着窗外,却又像在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荣茵放下帘子,将热气隔绝在了窗外,车里一下变得昏暗,回过身看着琴心摇头:“我只是在想师父说的话。”

昨晚清虚道长在听到自己请辞的话时,并不觉得意外,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给自己沏了壶茶,让自己坐下。

清虚道长银色的头发高高束起,花白的胡子遮住了下半张脸,老得看不出年纪又像随时都能羽化登仙而去。荣茵其实很少见到清虚道长,自己虽然身入道观,可从来都没有过归属感,不取道号不学功课,每日就是念念经文扫洒殿堂,只当自己是一个过客。

荣茵想,清虚道长应该是看出来自己的心不在这里,所以没有强迫给自己取道号,也甚少传授自己功课。她以为道长都不会记得自己是谁,惊讶地接过茶杯,小心地喝了一口说道:“师父有什么话直说就是,荣茵都听着。”

清虚道长似是看出了荣茵的不安,再开口声音沉稳又平和:“三小姐不必惊慌,贫道不过是有几句话要送与你。……庄子有云,不滞于物,不困于心,不乱于人,不迷本性。无物无我,故能胸怀万物;不囿于心,放下执念,方能逍遥。”

荣茵听不明白,道长这是说要无欲无求吗?

清虚道长又道:“唯有内心虚静而专一,唯有……罢了,三小姐注定与本道无缘。你只需记得‘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世间万物皆有定数,随遇而安即可。”说完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随遇而安?道长,你要我怎样呢?明明我这一生来去都由不得我。荣茵闭上眼,靠着车壁假寐,道长说的话,她还是不太明白。

马车行了许久,在岔路口突然停下,荣成隔着帘子请示:“三小姐,看这雨随时都有可能要下,进城寻客栈少说还有二十余里,冒雨不好赶路,小的知道这附近五里外有个驿站,不如在驿站将就一晚?”

荣成是荣家的家生子,一直在外院做事,这次是荣府的老夫人王氏派他来苏州接荣茵回京的。

荣茵挑开帘子,果然起风了,天边的乌云翻滚着不断逼近,远处响起阵阵雷声,估摸着暴雨就要来了。可驿站多是用来飞报军务、转运物资的,来往的都是公差人员,一般人不能住,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有法子能住?”

荣成带队来苏州时,在该驿站住过,知道内情,向荣茵解释一番。

原来数年前官道改道后,该驿站因远离官道,来往官员甚少入住,官府也不过问,几名驿卒为了营生私自对外招揽生意,路过的人即便没有名帖花些钱也能入住。既如此,荣茵也不再多说什么,荣成命车夫掉换车头,往驿站方向驶去。

日暮时分,马车疲惫地停在了驿站门口,琴心掀开车帘,荣茵素手搭在她胳膊上,一手撩起道袍,慢慢躬腰下车,仔细看了看四周。

驿站虽然地处偏僻,但是经营的几名驿卒却打扫的干净,照壁、鼓楼、东西二庑、后堂俱全,只是有些小,马厩里的马匹也不多。

荣成塞给驿卒十两银子,吩咐给荣茵准备上好的房间,再上些好酒好菜。

这驿站多是没钱住客栈的人来住,很少有出手这么阔绰的,驿卒接过银子,笑的见牙不见眼:“上房都空着,随便选,后厨还有熟牛肉,贵客稍坐,马上就来。”

荣茵住在二楼西面的上房,交代晚饭送进房里就搭着琴心的手匆匆上了楼。

“姑娘,我叫驿卒打点热水来给您擦洗,奔波了一天,洗漱好吃了饭就歇息吧,明儿大早还得起来赶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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