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076(一更)
“我看你不是要先给你阿耶一个惊喜,是要先给那位段长史一个惊吓。”武媚娘犀利地点评道。
洛阳和益州之间往来不易,这个想要以祥瑞为由改元的想法绝不可能在三两天就抵达益州,又千里传音自那头回返。
可想而知段宝元对此是不知情的,那么届时会是何种想法?
大概会是——他怎么突然之间就凭空多出了这样一个任务?
虽说因他在益州开办医馆,发展采矿采药行当,为洛阳供给药材资源,在当地执政的两年间已日渐收拢此地民心,怀柔政策日渐生效,取代了高士廉高履行父子在益州都督府的影响力,对于提出此建议的小公主可算是越发信服——
但掺和进这样的大事之中,总归还是需要考验一下心跳的。
“阿娘您放心吧,我觉得段长史没那么容易遭到惊吓。”
李清月说得还挺理直气壮,“得亏我去翻了官员履历才知道,别看段长史生得挺圆润,他还出自武威段氏呢,早年间竟在大理寺干过。”
他是因人事调度才去的洛州,又因上面那位洛州刺史办事雷厉风行,这才显得躺平太久,有点不太遭得起风浪。
可瞧瞧他当日乘船而行、击缶配乐之时的场面就知道,他不是真像个棉花团。
武威段氏的西凉悍勇之风,恐怕依然藏在他的骨子里。
“阿娘肯定早就知道此事,才让他去当那个益州都督府的长史。现在我这只能算是……”
李清月忽然想到了彼时她偷跑蜀中蹭车时候的话,“让他再领一份功勋。”
武媚娘笑道:“行,那便让你来做这件事。”
“然后……说起来,我还想向阿娘领个任务。”李清月磨蹭了两下,还是将手中那份《人造祥瑞计划》给搁置到了桌案上,又凑到了武媚娘的面前。
“不是已将祥瑞之事交托给你做了吗?”武媚娘语气郑重,“你可不能尽想着自己有本事,便分心两用。”
“不是不是。”李清月认真答道,“此事和这个祥瑞有点关系,和阿娘要筹办的献俘大典也有点关系。”
与献俘大典也有关系?
那武媚娘倒是要听听女儿要说什么了。
看她还故作神秘地招了招手,武媚娘也干脆弯下了腰来
。
便听阿菟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您还记得当年老师教我第一课的时候,我同您提起的那个西域胡商吗?”
“当年我说还不到将他收为己用的时候,您觉得,现在的时机到了吗?”
武媚娘眸光一闪。
对于擅长投机下注的人来说,确实是已经到了。——
对于皇后身边的亲信而言,从筹办大典中展现出来的风向更是鲜明。
北方的冬日里,到了本该起身的时候,窗外还是黑沉一片。
在一众起身的宫人之中,桑宁的动作依然麻利得有点出挑,仿佛一点也没被冬眠的困意所干扰,快速地绾发、濯面、上妆,而后将代表尚仪局司宾女官的鱼袋挂在了腰间。
做完了这一切,她才朝着周遭扫视了一圈,“都看着我做什么,是我能帮你们绾发不成,每人晨起就这么点热汤,凉了可别找人要新的。”
其中一个小宫女被相识的推了推,作为代表出声道:“我们是在看,桑宁越来越有干练模样了。”
或许说干练还有点不大确切。
那是一种干练里带着些泼辣的气质。
早两年间,她还是个身姿高挑、仪态端方的低位宫女,这两年间的变化当真不小。
“行了,少在这里打趣我。”
桑宁行到了一名宫女的背后,将她有少许褶皱的后领拍了拍,“今日要在外朝办事,都给我打起些精神来。一会儿用过早膳后,将文书册印尽数检查完备。”
皇后不可能一个人将所有的筹办事宜全给大包大揽,也无法将每一个官员都给面见过去,便需有她们这些长于宫务的宫女协助沟通往来。
参与过亲蚕礼的筹备,让这些宫人对于面见外朝之人,倒是没那么多的胆怯,至多就是因为不熟悉这新的事务有些紧张。
现在既有领头之人,这份忐忑便已被她们暂时抛在脑后了。
还不如先想想,怎么让冷风能少吹一点在身上。
桑宁则先抱着一捧昨日皇后草拟的文书去寻尚仪女官了。
天色犹暗,好在各处的灯笼还映照着她面前的路。
在这等安静的环境中,只能听得见零星的脚步声,也便更容易让人去想些事情。
刚进宫的时候,小宫女总是
容易抱着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想。
尤其是在如今的武皇后入宫后,更让人会想,连出自感业寺的先帝妃嫔都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她们为何不能也做个尝试。
正因如此,对于彼时武昭仪夹在王皇后和萧淑妃之间的情况,总要多抱几分担忧。唯恐被拖累成了落败一方,也就再也没了那等机会。
但好像武皇后天生便有一种御下的本事。
她到底是何时打消的那等想法,一时半刻之间让她去回想,她也有点不太记得清了。
总之在她得到进学机会,有了宫官品阶提升的希望开始,她已再想不起来此事。
显庆二年之前,她一直被分派在太子身边,看护于他。
随后因太子不像是此前一般年幼,便被皇后调入了尚仪局。
尚仪局主管礼仪起居,能以一种最是温吞无声的方式渗透进大唐皇宫的各个角落。
以至于桑宁一面有些羡慕澄心能跟着小公主到处跑,一面又觉得,这等发号施令、结识各方的职务,当真是令人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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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献俘大会,皇后既要鸿胪寺、礼部官员协办,又担心其中会有阳奉阴违之人,便让尚仪局宫官在其中承办不少职务。
正是给她一展身手的机会!
谁能想到,六年多前,她所学的还是乐府诗呢。
那时她念的,好像还是一句“江南可采莲”……
在思绪转圜之间,她已行到了一处宫人屋舍的外头,伸手敲了敲门。“裴尚仪,皇后殿下令我来寻您问几件事。”
当这出说是问话不如说是请教的交谈完毕,日头已升起了。
听太史局那头观测的气象,近日应当没有雨雪,这才让大典筹办得以顺利进行下去。
桑宁望了望天色,便匆匆地告辞离去。
此时尚食厨的早膳已送到隔城之内的宫人屋舍。
她简单用了个饭,便穿过宫门前来外朝官员办事之地。
近来天子抱病,原本的朝会被延长了间隔,今日就不必宣政殿面圣,但这些依然在周转的朝堂各部官员,却不比那些宫人起得迟,早已来到了此地。
桑宁往鸿胪寺方向走的时候,正见右威卫与右监门的戍卫穿过右掖门大街,回返到外朝的暂驻之地。宫官则顺着大街两
侧避让开了这些荷戟兵卒,而后各自散入附近的衙署之中。
这等场面对她这个平日行走宫闱之人来说,真是少有一见。
她本打算目不斜视地沿着拐入的东西向大街继续走下去,却在各方的脚步声和盔甲震动声中听到了个特别的声音。
也或许是因为他话中带有“皇后”二字,这才让桑宁直觉一般地紧绷了起来,留意起了那头的动静,随即放慢了脚步。
正逢归队的卫兵隔绝开了街道两侧的视线,在对面中书外省廊下交谈的两人并未留意到有一名女官正在经过,依然保持着先前的攀谈。
一名稍显年轻一些的男子,正站在中书侍郎上官仪的对面,有些感慨地说道:“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虽说安心养病也是理所应当,但居然要在此期间将部分事务交托给皇后来处理……”
他早年间担任过李治的太子舍人,在永徽六年李弘被册立为太子后,便同时担任着黄门侍郎和太子左庶子的位置。
当然,与其说他是东宫官员,还不如说他是陛下的近臣。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为母亲守孝的丁忧年份未足,就被夺情起复。黄门侍郎这位置,也是近侍之臣的代表。
所以旁人或许只觉,这是陛下希望皇后能将早前筹办亲蚕礼的精力也给用在这出献俘上,他薛元超和边上的上官仪却是早知其余内情的。
想想这既已是陛下的诏令,他们也不好说什么皇后终究有德不配位之嫌,薛元超便话锋一转,“这献俘之事,还是该当办得开阔大气些,所幸还有礼部官员从旁协助,该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上官仪也皱了皱眉头,“是啊,如今时间也紧张了些,陛下本该再多委派几人协助的。”
他刚说到这里,忽然听见不算太远处传来了个女音。
他连忙收起了话茬,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就见一女官径直朝着一人走去。所幸不是冲着他们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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