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时辰几何,银月高悬,四下寂静,通往仆役寝舍的小道漆黑一团。顾雁忐忑不安地走着,身后又有人唤道:“容娘子留步!”

她回头,见守在书阁门口的老侍从,提灯疾步赶来:“殿下吩咐奴给娘子送灯。”他赶到近前,笑着把灯递来:“殿下当真喜爱娘子。”

顾雁正色强调:“殿下只是让我评议诗文,并无其他。”

老侍从轻轻一笑,颔首礼道:“夜路昏暗,娘子慢走。”

顾雁吁了口气,提灯转身,徐徐走进夜色。昏黄灯火照亮前方一隅,夜风终于将发热的头脑吹冷。她回房关门,趴在榻上,心中像一团乱麻。

卫贼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只要他回府,她可以随时去前院?

顾雁揪紧身下枕头,今夜情形又钻进脑海。

他问她是否真心……他将她抱在怀里……

啊啊啊!

这厮也就说了几句好听话。先前还反复查问她,像审细作似的,哪就突然喜爱她了?

呵,高高在上的颖王,阴鸷多疑的卫贼,翻覆不定的心情,她的死活,不过他一句话。今日留她,改日又能杀她。他太危险,留在他身边,就像行走刀尖。

她才不稀罕呢!

只要找到母兄下落,就立马离开!

如此思量着,顾雁渐渐睡去。

接下来两日,府中安静无事,颖王也没回西园。顾雁做好分内之职,就回房趴在榻上写戏文。一想到那夜拥抱,她心里便乱哄哄的,不想与他见面。

午后石榴又过来了,进门就扑到她身边:“容阿姊,我被调到西园洒扫了!管事让我搬到你隔壁住!”

顾雁惊喜不已:“太好了!”

石榴忙点头:“我都把包袱搬到隔壁了。对了!宫里还来了位女医,特意为你调理腰伤呢!”

顾雁转头,才见门外站着一名面色和蔼的中年妇人,正向她颔首致意。她忙起身,请对方进门。

女医详细询问了她的腰伤,得知她手腕还有筋痹之症,便让她趴回榻上,为她施针熏艾。顾雁一头雾水地问起,才知是严都尉去宫里医署请来的人。女医又教了石榴一些推拿手法,好帮容娘缓解痛楚。

一番治疗,顾雁果然觉得伤痛消解许多,自是千恩万谢。

“过段时日,我还会再来王府为娘子施针。”女医笑吟吟地继续嘱咐。

待两人把女医送出王府侧门,石榴便忍不住激动说道:“定是殿下令严都尉去请的人!看来月姑姑说得对,殿下很看重容阿姊呢!”

两人并肩而行,沿院墙下的石板路返回西园。顾雁摇头:“莫要胡乱揣测。我进府才几日,殿下哪就看重了。不过是我腰伤频繁,碍了殿下的眼,请个大夫治我,好叫我再给他干活。”

“噗嗤,”石榴掩嘴笑出声,“殿下怎不为别人请大夫?再说,府里也有给诸位夫人请疹的大夫,殿下却为娘子特意去宫中请。”

“是啊……明明能在府中请,却特意去宫中请,”顾雁眯起眼,“颖王看重我的消息,不就传扬出去了么……”

“这还不好呀!”石榴自顾高兴,“阿姊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向殿下谢恩吧!”

顾雁淡淡笑了笑,没再说话。

不过今日出门,她发现没有宿卫远远跟着盯梢了。

她还怕万一宿卫藏得更隐秘了,便借口熟悉府中路线,让石榴带她多走了几次,沿着仆役通道,绕到厨房、仓房等等,再回寝舍。她一路留意,都没发现任何盯梢的宿卫。只是遇到好几次西园仆从,远远见她,便朝她恭敬施礼:“见过容娘子。”

之前那些人,也不曾这般有礼。

顾雁客气回应着,心中只想,难道卫贼当真撤走了宿卫?

眼下天色尚早,离颖王回府还有段时间。她们回到西园仆役寝舍外,顾雁忽然道:“妹妹说得对,我是得向殿下谢恩。你先回房。”

石榴心领神会地一笑,蹦蹦跳跳地进院了。

顾雁又独自来到西园至前院的内门。

这次,宿卫见她恭敬了许多。顾雁只说想去范华殿等殿下回府。宿卫想了想,便让开道引她前去。

这也太顺利了!

顾雁暗自讶异。她悄然四顾,远处安安静静,仍没有盯梢的宿卫。

快至范华殿,两名在前院当值的仆从迎面走来,停步朝她行礼。

顾雁心里早有计较。她露出关切神情,柔声问:“两位,请问范华殿里可要帮忙洒扫?”

一名侍从忙道:“回容娘子,殿里洒扫过了。”

“那……”顾雁面不改色地继续问,“殿下看过的文书都收拾好了吗?可需要帮忙?”

侍从颔首笑道:“都已送往典录司了。”

顾雁猛然捏紧手,面上仍温柔笑着:“既如此,不扰二位做事了。”

侍从们颔首礼别。顾雁继续随宿卫前行。

典录司!

卫贼看过的文书放在典录司!

母亲和兄长到底在哪,答案或许就在典录司!

她深深呼吸,压着起伏心潮。一瞬间,前路的光仿佛更亮了!

这两个侍从之前见过,给卫贼送过文书,应是专司此职。顾雁放慢脚步,见他们沿廊道远去,消失在殿墙后。那边应是典录司的方向。

顾雁收回目光,开始在心底盘算。前院不时有宿卫列队巡逻,守卫比西园更严密。就算没有宿卫盯梢,也不好自由行走。典录司……怎么去呢……

很快,他们已至范华殿。

殿内空旷安静。午后阳光暖意洋洋,透过殿门,在青石地面铺出明亮线条。顾雁进入殿中,自顾燃香备墨,如她在西园所做的一般。但等到天色暗沉,卫贼还是没回府。

不知怎地,她既怕见他,又忍不住想,他怎么还没回来。

天光彻底暗下来,他依然没有回府,顾雁到底松了口气,走出大殿,跟门外宿卫示意她要回西园。

——

深夜,颖王回到府中。

这几日因为赈灾,朝中争执不休,他不得不晚归。

他本想直接回西园,却听值守宿卫来报,容娘去过范华殿。

“去范华殿。”卫柏决定改道。

殿内,侍从在旁燃灯。卫柏站在舆图前听宿卫汇报,说容娘燃香备墨,又枯等了两个时辰才回西园。

他看向殿内木案,目光一一扫过残烟袅袅的香炉、整齐摆放的墨砚。恍惚间,她好像就在那里,掀开炉盖,撩袖点香。然后撕开包着墨块的纸,在砚上倒水研磨,动作熟练轻巧,背影婀娜动人。

听他脚步声靠近,她回头莞尔一笑,轻唤:“殿下,奴婢在等你。”

然而灯火一摇,她的身影和声音旋即消散不见,眼前只是熟悉的木案。

没有她的笑,也没有人唤他。

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卫柏只觉心底突然裂开一个洞,空落落的什么都接不住。明明以前深夜回府,他都不觉任何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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