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追到了城北的槐树林。风已经小了,雨却仍然未停,天被剖开了豁口,止不住地往下倾倒。城北这一块地势低,积水已淹过了脚面,林中更是遍地泥泞,湿滑难行。

那人的身形隐没在树影里,看不见了。

阿承也顿了脚步。

“你回去接公子他们。”他忽然侧过头朝向魏收,语气坚决。

“怎么,”魏收睨了他一眼,“你一个人能追上?”

魏收确实忧心如焚,刻意压制着才没有表现出来。不知道晏泠音那里怎么样了,有没有顺利从殷宅逃出。可他也清楚,今晚被劫走的这个人,对他主子非常重要,他不能就这么走了。

何况,他到底不能完全放下对逐风阁的戒备。万一阿承和那人是一伙的,他这一走,岂不是把夏老伯拱手让给了逐风阁?

“我要是追不上,你更不行,留着反而拖累我。”阿承猜到了他的想法,颇为不爽地啧了一声,“公子在你那里,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倒是真的,实在不行,起码能拿苏觅换人。魏收默了一瞬,终究是对晏泠音的担忧占了上风,收了剑转身便走。临走前,他忽而又觉得有些不对味,闷不吭声地伸出手去,在阿承的发顶狠狠揉了一把。

“小心点。”

阿承被揉得发懵,又莫名地有点鼻酸,半晌才回过神来,吸着鼻子哼了一声:“担心你自己罢。”

他转过头看向树林,里面黑影幢幢,什么都瞧不清。他抿着唇往前迈了一步,长剑倚在身侧,随着他的动作嗡然有声。

这把剑跟了他许久,能感知到主人的心绪。阿承的心跳得很快,不像是惧怕,更像是某种难以言说的兴奋。

林子里的人如果真要甩掉他们,便不会大兜圈子跑来这里。那人显然留了几分力气,把距离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被追上,也不至于被跟丢。

为什么?

阿承抬步跨入树林。头顶的槐荫投照下来的那一刻,他轻眯了下眼,感觉有凉水滴在了后颈里。

他直觉,那人是来找他的。

长剑在暗色里划出漂亮的弧度,铮的一声,撞上了对方的刀刃。阿承没有回头,调转剑柄,反手又是一剑。他听风辨位,在鬼泣般的破空声中再次迎上那把重得可怕的刀。冰霜般的寒气直逼他的颈侧,重压之下,他抵着剑柄的虎口一阵剧痛,竟然渗出了血。

但只是一瞬,阿承便觉手上陡然一轻,那人已收刀回退,一个轻巧的后空翻,落上了起伏不定的槐枝。

槐叶上积聚的水被他一晃,尽数滚进了阿承的后颈,又凉又痒。

他留了情。

阿承垂了剑,血水顺着剑柄淌下,很快便被雨冲了个干净。他在树下立了一会儿,在那一霎忽然想起了老阁主。

白发苍苍的上官越站在檐下,望着他在院中练剑,不知为何轻叹了一声:“我要你记住飞鸿的剑式,并非因为它能克制拂雪。你要知道,拂雪真正的对手不在此地,但我希望……阿承永远不会遇上它。”

他听得似懂非懂,但上官越此后再也没说过那句话。再往后变故陡生,他跟着苏觅来了梁国,永远没有问明白的机会了。

及至此刻,阿承的心反倒定了下来。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拎着剑松松地抱了下拳:“不敢请教前辈名姓。前辈好身手,也不知师从何人,出自何派?”

树上的人半晌没有出声。阿承忍不住了,终于抬眼去看:“前……”

后面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那人长发高束,窄袖纤腰,一双盛气凌人的眼正一眨不眨地俯视着他。白皙的肤色衬着嫣红的唇,整个人生得玲珑小巧,手上却提了把极长极厚的钢刀。

是个女子。

……不对,是个看起来还没他大的小姑娘。

自从被他主子卖了之后,阿承已经很久没有这种遭到痛打的感觉了。偏偏这次确实打得重,他的双颊都烫了起来,耳边还回荡着那句情真意切的“前辈”。

“要问名号,”树上的前辈微扬着下巴,嫌弃道,“总得拿出点诚意来。你是上官家的哪一个?”

阿承心中一动,皱了下眉:“我不……”

“哎,知道知道,你们逐风阁全都有名无姓,只有当了阁主才配得上上官二字。”小姑娘朝他俯下了身,指.尖一点,“但既然这把剑都在你手里了,你当阁主不也是迟早的事吗。你轻功不错,勉强能跟得上我,也不算辱没了上官的姓氏。”

她语气随意,态度骄纵,偏偏句句都咬得准,对逐风阁的隐秘事如数家珍。阿承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弄不清她的用意,一时不知要如何应对。

“是我学艺未精,”他定了定神,这才开口,“不如姑娘……”

“你不是学艺未精,”她打断了他,口吻又冷又傲,“你是内力所限,学已到顶。苏世清的内功太差,再怎么天资卓绝,也发挥不出归云步的真正功力。和它相配的内功心法只在梁国,你师父没告诉过你吗?”

这下他是真的不知该如何接了。就算她说得不错,但世上也没有跟着外人骂祖师爷的道理。

小姑娘没等他回答,足尖微点,轻盈地飞下了树。她湿漉漉的发尾扫过阿承的脸,而他不自觉耸了下鼻翼,在一片草泥的苦气里嗅到了清冽的柏木香。

像他幼年在观诸崖远眺时,被幽国的猎猎长风送来的干爽味道。

“方才你同那人合剑,为什么只用了十七式?”小姑娘刚刚站定,便回了头疑惑道,“虽然你们的配合确实僵硬难看,但如果将十八式全套使出来,少说也能再打下一个人。”

“拂雪飞鸿皆只有十七招,何来的第十八式?”她语声娇憨,口气却太过理所当然,迫得阿承忍不住反问。

小姑娘咯咯笑了起来。

“看在你叫了两声前辈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指导你一下。”她掂了掂那把与她的体格绝不相称的大刀,忽然转变了握刀的姿势,看着像提了把古怪的长剑,“拂雪的第十四式叫什么?”

阿承犹豫了一下,还是应道:“涉江浮海。”

“好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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