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硬的银鞭被送到黎玥手里,她身形挺拔,日光迎面打下来,素衣包裹着身体,更显玉肌白骨。

“你是来干什么的?”

岑嵩看着她,从前的轻视,怜悯全然不再。

他低下头,答道:“道歉。”

他看着地面,长长的一道细影没有章法地打进他的影,鞭身咬住腰身,带着镖头的鞭尾借助余力在耳垂上划下一道血痕。

这一鞭抽掉了他一直以来撑着的一口气,鞭身还缠绕在他身上,岑嵩却支撑不住跪下了。

秋意渐浓,院内的红枫迎风簌簌落下。黎玥一点点收紧鞭身,感到一点阻力。

最后她握着鞭柄蹲下来,眼纱尾端的珍珠落在黎玥的臂弯,闪进岑嵩的眼里。

“四年前,你不告而别。四年后换上另一身份回来,不告诉我真实身份,不告诉我来去行踪。临别你将我瞒进鼓里,在我面前真真切切地死一场又若无其事地回来让我原谅。”

“你把我当什么了?”

周边的人被舒云赶到一旁,一群人悄悄隔着假山伸着脖子往黎玥这边望。

一人叹道:“啧啧啧,这身体这么差,是怎么拿到来这里的名额的?”

那群人见黎玥施刑,惊叹声随着空中飞舞的那道长鞭一并落下:“是谁昨天说黎姑娘好相与的?”

“我看姑娘倒是个很会管人的主,下一鞭落到你们身上,也许刚好把长得拖地的舌头打掉。”

一听这话,大家纷纷咂舌往回望——却见身后的舒云仿若无意地拿出裴曜的手信:“你们对她有什么意见?”

侍卫们纷纷正色,垂下眼不做答复,舒云冷面看了他们一圈,便朝黎玥走去。

新伤旧伤加在一处,让岑嵩不由得弯了点腰,视线内忽地坠下一条眼纱,珍珠顺着惯性滑向他的膝。

他听见舒云问:“怎么忽地扯了眼纱?殷吉大夫嘱咐过不能让眼睛再受刺激了。”

“珍珠太重,坠得不舒服。”

“那这人?”

黎玥的声音渐渐远了,岑嵩支撑不住倒在地上,面皮擦着细碎的石子,却不见血痕。

“待他养好伤,便归去原本的职位吧。”

黎玥说完,心下有些空落的轻松,舒云引着她往水榭边走。

“此前种种。”

“皆是卑职轻狂所致,此后必当言无不尽,无所隐瞒。还望姑娘收下……”

岑嵩的声音遥遥传来,黎玥应声回头:“你本可以借此机会离开。”

岑嵩疼得双手发颤,弯下腰,拾起被风吹成一团的眼纱,一步步朝黎玥走去。

肌肉牵扯伤处,每一步都似走在刀尖,日光慷慨地落下来,岑嵩眼底一片亮色。

他俯身牵起眼纱两端,在黎玥脑后轻轻打了个结。毫无血色的唇掠过黎玥的耳。

她闻着岑嵩的血腥味,听见他低声说:“我有苦衷,虽不能以此来求你原谅,但我从无害你之心。”

“那日被沈雁之杖杀,相当于在世上死干净了。我全族已在泉下多年,我身负重伤也无处可去。”

黎玥听他絮叨,忍不住又要推,可岑嵩站了这许久,确实支撑不住,比她高一个半头的岑嵩歪歪头,擦过黎玥的肩膀倒在假山之上。

“别推了,我挺疼的。”

“更胜从前?”

“不及从前。”

“我……”岑嵩开口还想再说,却被黎玥打断:“我还没说原谅你。”

“我是诚心赔罪。明日未时,殷吉同你去城西郊外,琉国医圣在护城河边等候。医圣向来不沾人间杂事,她希望你独自前去。”

云层被风吹开,阳光更烈更亮地落下来,岑嵩看着黎玥和他并肩的影。

比三点雨的距离更近了一点。

***

“公子,今早黎姑娘不知为何动了火气,鞭责了一个侍卫。”

裴曜批着公文,也并不抬眼,只问:“那个侍卫叫什么名字?”

“陈……”

“姓岑?”

“不是那位大人的山今岑,是耳东陈。我瞧着面容也与大人不甚相似,不过他被鞭责之后,又同黎姑娘不知说了什么,最后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黎姑娘只称他是儿时旧友,我去探舒云,她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话来。”

裴曜找来木片划开密函,轻轻抽出一张纸,仆从见状,立刻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水下来。

“我派人去查,他还留在乱葬岗里,不过尸肉已经糜烂,除了那身衣裳还能辨认出身份。其余皆模糊了。”

裴曜不作声,手指点了一点茶水,在桌上圈点。侍从迎上去看,却见水滴之间因为距离极近,很快交融到一处,水洼如同镜面,水泡消破的波澜间,映出裴曜疲惫的一双眼。

“安插在乌国的暗桩被尽数拔了。上次南州一役虽折损了朝廷驸马,但也暴露了南州的弱处。切断食粮,商贸,人员往来。南州放置在国内的耳目俱被砍下。”

裴曜紧紧捏着眉心,不甘如心火燎原。

“天资比不上你的兄弟,生性怯懦又如何在深宫里活下去!你要讨好那个九五之尊,要去讨好你那个惺惺作态的姐姐,这样才有活路!”

幼子不知所措地仰望自己的母亲。

他听她极为痛心地喊他名字。

“裴曜?”

他应声抬头,黎玥拄杖进来,舒云垂首跟在身后。

这一声如石入水,裴曜一双眼起了波澜又悄无声息地平静下去。

“阿姐。”裴曜笑着迎上去,引着黎玥坐下。

黎玥听出裴曜语气兴致不高:“怎么了?”

裴曜屏退下人,只留黎玥一人。

“南州暗桩被砍去大半,南州虽不惧朝廷,但奈何自身资源和人口不多。如此拖下去……”

黎玥循声拍拍他的手背,是她自小安慰弟弟的动作。

裴曜僵硬一瞬,看黎玥眉目舒展,不急不慌地出主意:“国内可有前朝余留势力同你联络?”

“并无。”

“南州势力还没完全成长起来。当初岑嵩与朝廷殊死一战,虽折去了一名将才,但也咬下了乌国一块肉。此时刚刚入秋,夏热没完全退去,还有机会争取胜算。”

黎玥再唤了一次他的名字,又道:“国内不行,我们便往国外求。从我知晓的路线来看。从南州北走水路,先到云洲国,云洲同凤栖接壤,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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