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元将至,朱雀大街上车马如龙,热闹非凡。

往来的行人被天地间的风雪冻得跺脚,呼出一团团白色雾气,却掩不住眉眼间的喜气。

东市、西市里头,更是攘来熙往,语笑喧阗。

好些人守着开市的鼓声,鼓声一停,就冲了进来,忙着购置年货。

皇城东北角,广裕王府。

墙外的热闹,越发衬得院内的冷清。

院中静悄悄的,仆役们皆是敛气收声做事,低头垂目,恨不得踮着脚尖儿走路。

王府深处。

曲折精致的长廊围湖环绕,若是春夏时节,倒是个赏景的好地方,如今,湖中的荷花早已败谢,一片萧条。

连续下了三日的雪,湖面结了冰,白茫茫一片。

湖心亭中。

杨蝉衣裹着狐裘毯子斜倚着逍遥椅,静静瞧着亭子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有些出神。

一阵风吹来,四周悬挂的的帷幔随风飘摇,石桌上的书信翻飞。

一页纸被风吹向空中,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

杨蝉衣回神,探身,将信纸从地上拾了起来。

身上覆着的狐裘毯子,随之往下滑落了一截。

纸上的墨迹还未干涸,只有短短一行。

显而易见,还没有写完。

“娘子,小心着凉。”

贴身侍女花梨进入亭中,手里拿着刚从丫鬟手中接过来的,重新加好炭火的鎏金手炉。

“不妨事儿。”

花梨将手炉递到杨蝉衣手边:“您身体才刚好,可不能再受凉了。”

说着,她蹲下身子,将狐裘毯子重新盖到杨蝉衣身上,仔细掖好,不让一丝寒气儿进来。

“王爷回来了吗?”杨蝉衣低咳了一声,问道。

“……还没有。”

花梨迟疑了下,低声询问:“要派人去灵山寺瞧瞧吗?”

杨蝉衣低头,看向手中捏着的,那封自己还未写完的信。

前段时间,灵山寺传信过来,不知道说了什么,广裕王萧延看完信以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这一去,便是半个多月。

不仅人迟迟没回来,她寄出去的信件,也是泥牛入海。

她沉默片刻,轻声道:“算了。”

已经寄出去好几封书信了,都没有回应,再继续写……又有什么意义呢?

何必自讨没趣。

杨蝉衣有些自嘲地想。

她松开手指,信纸瞬间被风吹向高空,快速地飘远了。

杨蝉衣抬头远眺。

天空昏沉迷蒙,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半年前,她被圣上指婚,嫁给了广裕王萧延,人人羡慕她高嫁。

殊不知,大婚以来,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杨蝉衣有时候会有种错觉。

——自己是这诺大王府里边的,一个摆件。

还有两日,便是除夕了。

归宁的时间一拖再拖,眼看就要过年了。

杨蝉衣站起身,出了亭子:“花梨,去把王管事唤来见我。”

主客厅。

一箱箱的礼品被分成两列摆放,山珍海味,珠光翠玉,绫罗绸缎,琳琅满目。

杨蝉衣走了一圈,大致过了过眼。

王管事弯腰行礼,双手奉上一个册子:“王妃,这是归宁的礼单,您瞧瞧。”

杨蝉衣没有接:“不用看了,王管事办事我向来放心。”

她的神色平静,听不出情绪。

“礼品带上,”她将鎏金手炉笼在袖中,一边跨过门槛一边交代道,“马车备好,回杨府。”

王管事惊了一下。

“可是,可是王爷还没回……”

“王爷事忙,”杨蝉衣截断他的话,未曾回头,“就不等他了。”

既然久等他不来,她便一个人回去。

她肯定是要回去的。

马车穿过热闹的东市,行经朱雀大街,在晋昌坊的一处府邸前面停了下来。

“娘子,到了。”花梨唤道。

守门人远远瞧见广裕王府的马车徽记,赶紧回府报信去了。

杨夫人和杨老爷听到消息,来到门口时,杨蝉衣刚好在花梨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杨蝉衣抬头,露出温柔笑靥:“阿耶,阿娘,我回来了。”

“哎哟,可算是等到你们了!”

杨夫人走上前,拉起杨蝉衣的手拍了拍,笑容满面:“我还以为年前见不到你们了呢。”

杨蝉衣闻言,心中一闷。

她强掩着心中的失落,笑道:“怎么会呢,我肯定是要回来的。”

杨夫人在原地等了片刻,方察觉到不对劲:“……广裕王呢?”

“阿蛮,他没跟你一起回来?”

阿蛮是杨蝉衣的小名。

“他……”

杨蝉衣揪紧袖口,勉强笑道:“他最近有点儿忙……”

一时间,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下来。

“……无妨,快过年了,王爷事忙,可以理解。”

一旁的杨老爷出声打圆场道。

他朝着杨夫人使眼色:“我们先回府,先回府。”

“对对,别在外面傻站着了,”杨夫人反应过来,“这天儿这么冷,快进屋里暖着,可别冻坏了。”

一行人进入府邸。

在杨蝉衣的身后,杨夫人和杨老爷对视了一眼,眼中多了一份担忧。

寻常女儿归宁,哪有夫君不陪着的道理,这个广裕王……

他们女儿,不会受欺负了吧?

没过多久,兄长杨元青也回来了。

杨蝉衣远远听到杨元青的声音,放下手中的茶盏。

她从厅中提裙小跑到外面,站在廊下开心唤道:“阿兄!”

杨元青正低头解大氅的系带,听到杨蝉衣的声音,原本冷凝的面容瞬间舒展开来:“阿蛮?”

他抬起头,张开双臂:“来,阿兄抱抱!”

杨蝉衣像一只快乐的小兔子,飞奔而至,扑了对方满怀。

杨夫人从厅中走出来,笑嗔道:“多大人了,还抱,小心被外面瞧见了笑话。”

杨元青不以为意,抱着杨蝉衣转了个圈。

“嫁人又如何,阿蛮永远是我的妹妹。”

小心将她放下后,杨元青道:“谁若是敢乱嚼舌根,我割了他的舌头!”

杨蝉衣跺脚,是在广裕王府里所没有的娇俏鲜活。

“快要过年了,不许说这种晦气话!”

杨元青从善如流,眼含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顶:“好好好,都听你的。”

“咦?”杨蝉衣抬手,捏住他衣袖一角。

月白色的衣衫,那块布料的颜色有些扎眼。

暗红色的血迹尚未干涸。

“这里怎么有血?”

她急急抬眼:“阿兄,你受伤了?”

“不妨事儿,”杨元青握住她的手,将杨蝉衣手指上沾染的血仔细擦干净,“不是我的血。”

他清俊的面庞上含着笑意:“路上遇到几个欺负人的痞子,顺手教训了他们一顿。”

“哦……”

杨蝉衣点头,回握住他的手,拽着他往前走。

“走了,走了,我饿了,吃饭去!”

几人一同回到厅中用膳,饭后,围炉笑谈,其乐融融。

杨蝉衣的父亲,原本是南方某县城的县令主簿,在她五岁那年弃笔从戎,后来因在边关立下战功入了圣人的眼,三年前奉诏入京,成为一个从八品上的左拾遗。

官虽小,却伴随圣人左右,无人敢小觑。

杨蝉衣的母亲是商户女,经营的胭脂铺子在南方小有名气,这么些年,也攒了些金银。

一家子在长安的日子也算顺心。

当然,京城里寸土寸金,吃、穿、住、行,样样都要精打细算,杨府自是比不上广裕王府。

没有楼台亭阁,锦绣园林,更没有仆役成群。

但是,这里有着广裕王府中所没有的温馨和热闹。

浓郁的烟火气,熏的杨蝉衣眼眶湿润。

久违的家人团聚,让她恍惚沉迷。

杨蝉衣很开心。

吃过晚饭,聊完家常后,已接近宵禁时分,她顺势留了下来。

虽然她已经出嫁,杨府中仍然保留着她的闺房。

房中窗明几净,应是有人定期打扫,一切物件摆设,和她出嫁之前几乎没有区别。

仿佛她只是出了趟远门,如今归了家。

杨蝉衣洗漱后躺在床上,长舒一口气。

久违了。

——这种惬意又安心的感觉。

困意袭来,她唇角微弯,缓缓闭上眼睛。

……

朦胧中,似乎有些吵闹。

“花梨……”

杨蝉衣闭着眼睛,低低唤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

她等了片刻,外面的吵闹声不仅没有停歇,反而越来越严重。

杨蝉衣甚至隐隐听到有人在惊呼、哭喊着什么。

……怎么回事?

杨蝉衣蹙眉,从床上爬起来。

她随手披了件衣物,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开了房门。

午夜的凉风骤至,带来隐约的血腥味儿。

打开房门以后,远处哭闹的声音更加的清晰了,夹杂着兵戈之声。

杨蝉衣愣了一下,睡意顿消。

她心中一沉,瞬间完全清醒过来。

不好,出事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爹,娘,阿兄……”

她赶紧穿上衣服,头发也顾不得挽了,慌忙朝着他们的居所跑去。

千万不要有事。

杨蝉衣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刚转过廊角,杨蝉衣便与一个人迎面撞上,两个人都跌在地上。

她以手撑地,忍痛抬头,看到了脸色煞白的花梨。

花梨见是杨蝉衣,往前爬行几步,匆匆抓住她的手,急急道:“娘子,有刺客!死了好多人!”

“快,我们快逃!”

“刺客?怎么会有刺客?”

杨蝉衣从地上站起来,忍着痛急急问道:“我阿耶阿娘还好吗?阿兄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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