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6 章 阻拦的资格
对于她亲眼见证着成长的女兵女将,李清月有着十足的信心,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不必亲自到场。
蛮夷叛乱,还让领兵的太子以这样快的速度落入敌手,所造成的影响可不只是士卒的阵亡,还有大唐对于边境的威慑力,急需重新将这份威信给找回来。
要做的便绝不只是杀了罪魁祸首而已。
阿史那骨咄禄和阿史德元珍要死。
铁勒多滥葛部的首领要死。
参与进围剿唐军之事的各方部落得付出代价。
还得有一位足够有分量的人再做一件事!
李清月抬眼望了望天色。
相比于春日,已入七月的草原都要显得温和许多,除了先前的那一阵急雨,在她策马直入沙碛之时都未见风沙。
相比于三月,这也是个更适合于出征的时候。
那也怪不得她以这等惊人的对比,实现李贤没能达成的愿景。
“我起先还以为,大都护打算留下阿史德元珍一条性命。”李清月闻声回头,就听她麾下的亲卫大着胆子说道。
“看我先前听他说起自己为何反叛的时候,似乎心有不忍?”李清月回问。
亲卫点头答复。
彼时的阿史德元珍目睹了骨咄禄丧命于李清月之手,像是因他兴复突厥的美梦被人所打碎,几乎忘记了自己该当做些什么,便被人一举拿下,扣押到了李清月的面前。
眼见突厥大势已去,那杆画戟又已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阿史德元珍唯独能做的,便是怔怔地看着这位突然杀出的安定公主,将他们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
他的履历也真是让人有些唏嘘了。
李清月却只摇了摇头:“话不是这样说的。我欣赏他的才华,也欣赏他在遭到不公待遇之后做出的反击,日后史书之中,说不定还能以更为公道的方式记载他的这次行动,称他一句枭雄之才。但他胆敢将大唐皇子作为激化边地矛盾的筹码,将天家颜面踩在脚底,他就必须得死!”
阿史德元珍的这等报复手段和钦陵赞卓的两军交手终究不同。
她不缺这个人才,只缺对方的一条命,来震慑边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该感谢对方的,毕竟若没有他,有高侃负责指挥战局,李贤
说不定还真能在这里捞上一笔战功。但这和他该当去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除恶务尽,才能让此地不会出现降而后叛的情况啊……”
总之,她会在此战之后,给单于都护府重新安排一番未来,也给东.突厥寻找一条生路的,想来便是阿史德元珍泉下有知,也该当感到满足了。
李清月刚想到这里,忽见前方先行一步的哨探飞快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行来。“大都护!前方有兵马来袭。”
她面色顿时一凛:“备战!”
行军的习惯让她在诺真水大胜后,也依然将哨探派遣在外。
原本以为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哪知道居然还真能又遇上了一队敌军。
但当骑兵先行,两军交手之时,她却忽然发觉,对方绝不是一支潜伏在沙碛之中意图劫道的兵马,而是一路南下逃窜的突厥兵。
这些逃窜之人虽还有几分严整的军容,却显然没有力战破敌的决心。
在突然于沙碛之中遇到一路北上的敌军之时,只交战了短短几个回合,发觉己方全不是对手,就已匆匆各自逃奔而走。
可他们想走,李清月麾下的兵将才听了她那句除恶务尽之说,又怎么可能将他们给轻易放过!
这场因骤然之间两军相逢而爆发出来的战事,来得很快,结束得也很快。
在日落扎营之前,那一行三四千人,已是大多变成了唐军刀刃之下的亡魂,变成了眼前这残照如血的大漠之上遍布突厥人尸体的画面。
李清月勒住了缰绳,一边擦拭去了画戟之上的血色,一边听着手下通晓突厥语的人告知审问俘虏的结果。
从他们被人从多滥葛部赎出来,说到了他们的南下之行。
“……前几日有一支唐军骑兵忽然袭击了铁勒大营,他们的统领见局势不妙,没敢留下在前线战场缠斗,而是直接趁着交战之时的混乱带队撤走了,说是要带着他们和另一方队伍会合,不能平白折在那头。”
李清月了然:“和诺真水的那一路会合的人。”
也对,确实只有他们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
但让李清月都没料到,这些意图渔翁得利的突厥人在行事的表现上还能让人再“惊喜”一点。眼见被他们利用的铁勒难以抵挡住唐军的攻势,
他们连再和对方虚与委蛇一点的想法都没有,直接说走就走。
不过倒也不怪他们有此选择。
按照这些突厥俘虏的描述,那路突然来袭的唐军骑兵明明是由不少女子组成,却简直像是神兵天降,又有后方由高侃统领的兵马作为策应,势必能在打开局面后将铁勒人剿灭殆尽。
他们既不想死,那便绝不能和庞飞鸢所统率的铁骑正面相对。
士卒继续说道:“他们这一路的统领,就是阿史那骨咄禄的胞弟,阿史那默啜。但……
“这些俘虏说,方才刚一交战,他们好像就没有听到主帅下令,现在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他不在尸首之中?李清月手上的动作一顿。
阿史那默啜这个名字对于李清月来说绝不陌生。
历史上后突厥汗国建立于骨咄禄之手,却是在默啜的手中才得以发扬光大,一度达到了昔日颉利可汗全盛时期的兵力和疆土。在和武周和亲未果后,屡屡南侵边境劫掠人口。
若说阿史那骨咄禄是个擅长把握时机之人,默啜此人也毫不逊色。
方才唐军的势如破竹,让人以为敌军的统帅不堪一击,何曾想到,他竟是直接带着数名精兵拔腿就跑。
若是换在了草原之上,或许他这一逃会格外醒目,反而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偏偏这一场交战,发生在沙碛之中。
骑兵掀起的尘沙扰乱了视线,溃散的突厥兵马也反过来变成了他的掩护,让他最后得以逃出生天。
此人显然很清楚,若要干出一番大事业,首先要做的,便是保住自己的性命。他也确实成功了。
这不现在就让唐军很觉头疼了吗?
拿下了敌军却跑了主将,李清月的部下都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当即请命:“我们尽快将他给追回来!
“不必了。李清月一句号令,打断了他们本欲转身去追的脚步。“他逃不了的。
这是一句相当果断的判断。
“当年的吐蕃大相禄东赞不也是上天入地逃窜吗?也没见他能够在一番耍花招之后侥幸逃脱,何况是连落脚之处都没有的阿史那默啜。
李清月冷笑了一声:“现如今边境戒严,怀英戍守严查,他没法回去单于都护府找寻旧部,他兄长又已
被我等所杀,让他只能靠自己挣扎。先后抛弃盟友和同族,让他要想重新找到机会东山再起,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只要唐军威信重新建立于漠北,多的是人愿意将他给找出来,献往长安来。就看他能东躲西藏多久了。”
但凡他敢掐尖冒头,敢让自己的名字重新在草原上响起,便绝不可能有发展壮大的机会。
李清月不怕他不折腾事端,反正那只会让他送命而已。
……
“不错,他逃不了的。”
当李清月带领手下的兵马正式抵达前线交战之地时,从庞飞鸢口中说出的,也是这样一个答案。
先前的连日奔袭,已在这几日间休养得差不多了,李清月朝着庞飞鸢看去,瞧见的便是一张格外神采奕奕的脸。
而那“逃不了”三字里真是怎么听都有一种笃定异常的味道。
她继续说道:“这几日大都护未到,我已和高将军合兵,将先前兵败撤走的铁勒突厥各部都给重新请了回来,就是其中有两路的运气不太好,一路撞上了我们,还有一路撞上了娄师德所统的援兵,都差不多被杀光了,剩下的着实不多。”
“不过,我们还顺势多请了些观众到此地来聚首,只等着大都护前来发落。这些人若是知道,阿史那默啜这个挑动是非之人还在逃窜,只怕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将他给抓回来,也将他孤身逃亡在外的消息散布出去,以求能够借此得到大都护的赦免。”
“你做得不错。”李清月毫不吝啬于对她的夸奖。
庞飞鸢何止是一把利刃,也是一把带鞘的利刃。
她能及时赶到此地,完成对高侃的救援,确实值得夸奖,但她在交战之后所做的妥善安排,更让李清月感到满意。
庞飞鸢答道:“这不仅仅是我和麾下士卒的功劳,也是托大都护的福了。”
这北地战场何以能将局势扭转得如此之快,看似是各方发力,却又都与安定公主有关。
从高侃的坚持,到娄师德的支援,到庞飞鸢的发兵,这其间缺少了任何的一环,都不可能让安定公主亲自驾临此地的时候,看到的已是这样一副场面。
只怕现在这些草原部落该当知道,李贤被俘才是唐军在边境的特殊情况了。
是他无能
,而不是边境的驻军无能!
“就是有点可惜……庞飞鸢惋惜一叹,“我们袭营之时难以留手,让那位多滥葛部的首领直接被杀了,没法让他被押解到大都护的面前。
李清月闻言笑道:“你这话私下里跟我说说也就算了,可别说到外人面前去。
能将敌军杀死便已是最大的功劳了,至于生擒,那是另外的情况。哪有还因为没能生擒而觉可惜的。
算起来,这还是庞飞鸢和她麾下的女兵在离开了辽东之后打出的首战,便已能取得这等斩将夺旗的战果,势必要将威名远播塞外了,何必在意一个多滥葛首领的死活。
若这么说的话,李贤该将自己的脸往哪里放呢?
对了,说到李贤……
李清月的目光在面前秩序井然的营地逡巡了一圈,确认在这营地布置上已没有需要她多加指点的地方,便问道:“李贤的情况如何了?
庞飞鸢没什么对他的同情。一想到正是因为此人的出兵失误,才导致唐军的损兵折将,当日袭营大占优势,她也损失了不少精兵良卒,便在和大都护的交谈中,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对李贤的敌视:“他和仆固乙突两个病号,都在被军医小心看护。仆固乙突大概是没救了,他倒是还有些活命的希望。
能活,当然是个好消息。
可对于李贤来说大概不是这样的。
就算当日的两军、或者说是三军混战之中,没有人趁乱将他杀死,或者再次将他挟持为人质带走,他也全然不觉得自己是得到了拯救。
在他还是铁勒阶下囚的时候,他只恨自己没这个本事直接求死。现在他重回大唐军中,又意识到,自己依然有着一份求生欲。
只是这份活命的希望,伴随着的是颜面尽失啊!
不错,那些士卒不会随意进入他养伤的营帐之中,但好像就连为他换药的军医都在神情之中诠释着一个意思,他这个造成今日局面的主帅,怎么还有资格得到这样的善待呢?
他的颜面,随着铁勒人以他的血肉祭旗,彻底土崩瓦解。
他的腿,更是因为接连的重创,绝不可能再恢复如初。
他现在只希望出现的是时间倒流,倒退回到他还未出兵的时候,而不是有人在告诉他,他最多只会被废掉这一条
腿不至于直接断送了性命。
李贤更不敢去想当他回返中原之后他到底会迎来怎样的结果!
父皇会如何看待于他朝堂之上的众臣又会以何种态度来评价他这位太子的得失呢?
只怕天下间再没有他这么丢脸的太子了!
或许正是因为这份惴惴不安的思绪当李清月掀帘而入的时候若是忽略掉李贤胸腔的起伏他看起来简直像是个不能瞑目的死人。
直到来人已站定在了他的面前让他看清了身份他那双一瞬不眨至于呆滞的眼睛才像是骤然间被灌注进去了神采。
李贤一声惊呼:“阿姊!”
他不想见到那些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失败的将领却在见到了家人的那一刻再难遏制自己的情绪。若非他腿上的伤势太重李清月毫不怀疑
可李贤很快就发觉在李清月的脸上分毫也没有重新见到他这个弟弟的喜色。
“我提醒过你了我说你并非征战塞外的材料你却说自己只要当心就好了。”李清月俯瞰着面色惨白的李贤开口说道“东.突厥反叛现已被尽数诛杀可征战之中士卒阵亡六百多人。而仆固部随同出征其他情况姑且不论他们的首领却是中了暗箭情势危急。”
“你别想逃避!”眼见李贤在听到了这开头两句后想要转过头去李清月毫不给他面子地上前来扭过了他的头“你以为这是对唐军来说的损失吗?真正的损失在随你出征的那一万多府兵。”
“高将军据守营地以抗铁勒为了等待朝中的救援始终不曾做出投降之举。这些守营的士卒原本是不必死的现在却只剩下了一半!这便是你告诉我的——你会当心!”
“我……”李贤的面容在这一刻和李治真是有些重合的。
仿佛只要将自己弱势的一面展现出来他们就可以不必再面对那等难堪的责难。
就连此刻的语塞也极其相似。
但在长安城中天后没给天皇留什么面子在此时的边荒大营之中李清月又何必给李贤留面子。
“你什么你!我原本不必以这等方式出征险些以为我是要来给你给高将军收尸。这些士卒也原本不必去死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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