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055(二更)
可有点意思的是,李清月将信纸又翻来覆去地端详了一番,却没从这上头发现硫磺的颗粒。
反倒是在信纸的背面有一点微微泛蓝青色的细碎粉末,沾染在了纸面之上。
以她闻来已有一点重的硫磺酸味,不应该这么不明显。
她又环绕观望了一番周围,“这间屋子应该是你用于读书的,不将药材放在其中?”
忽然听见她这么问,孙行连忙回道:“正是。寒舍简陋,也只有此地能用于待客了。”
好吧,可以确定,不是等信送到之后沾染上的。
“那便奇了……”李清月小声嘀咕。
她身在宫中,对于天下到底有多少品类的纸张心知肚明,其中绝没有一种是硫磺熏白的纸张。
或者说起码在如今这个时代,对于硫磺的应用还停留在相对粗浅的状态。
那么倒是有一种可能可以解释这个结果。
那就是这张纸所处的环境之中,有逸散出来的硫磺蒸气!
“你阿耶有固定采购石硫磺并且自己提炼的地方吗?”李清月忽然问道,在孙行还有些不明白她为何忽然有此一问的时候,她又将信纸的背面泛蓝处递到了他的面前,“最好还要同时接触到这个东西。”
孙行小心地端详了片刻,眉头拧起。
比起父亲的那些亲传弟子,他这个做儿子的在医术上并不算擅长。
但耳濡目染之下,他也能炮制炮制药材,为此地的村人看诊,所以要将这一点痕迹认出来并不难。
这是……
“这是空青。我父亲曾经用它水飞点眼,用来明目。”
说到这里,他露出了几分若有所思之色。
又听安定公主追问空青由来,孙行便答道,“空青此物的生长条件很苛刻,据我父亲说,他行医数年,也只在蜀中山谷见过。此地还不做随意开采,只定在每年三月份的时候,自某种特殊的铜矿边上挖掘出一部分来。”
“蜀中还有一种说法,说此物能利九窍,通血脉,长久服用就能延寿,所以往往不将其对外出售。”
李清月垂眸沉吟。
以孙行话中所言,这个空青应该就是某种蓝铜矿伴生物。
按照唐人对于矿物的开采能力,还不足以找到其余
出产地,便令其成为了蜀中特产。
“蜀中也产硫磺?”李清月追问。
孙行迟疑着点了点头,“我父亲留下的千金要方记载里,遵循的是早年间陶弘景《名医别录》中的说法,硫磺出自东海牧羊山谷,太山以及河西山谷之中。但以我父亲贞观年间在楚、蜀二地行游之中留下的记载,蜀中应该也是有的,而且不少。”
“公主方才问我父亲是否有提炼硫磺的地方,在蜀中确实有一处。毕竟,药物之中,玉、石门类的不在少数,出产于益州的尤其之多。”
见李清月颔首示意他说下去,孙行继续说道,“便如抑制风痹、养护肝胆的曾青,除寒热邪气的朴硝,消除胃胀邪气的硝石,医治蛊毒蛇毒的肤青,医治火疮死肌的青琅等等,均在蜀中山谷里产出。”
“家父为能以低廉价格获取这些石矿药物,便与此地一名石矿商人往来频频……”
他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公主的意思莫非是,家父此刻身在蜀中?”
“也只能是一番猜测了。”李清月将纸中含有硫磺之味的发现也一并告知了孙行,而后说道,“毕竟,谁也不能确定,你阿耶会不会只是将纸和空青都给一并带出了。”
这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孙思邈甚至有可能是在完成了在蜀中的采矿备药工作后,在离开蜀中的路上,才想起来要给家中送一封信。
若真是如此的话,她此前的推测便显得有些立不住脚跟了。
“不,他不会,起码空青这个东西不会!”
孙行深吸了一口气,见与公主同行的众人都因这话拔高了音调而纷纷盯向了他,忽觉压力倍增。
但他还是努力以平稳的语气说道:“蜀地石玉,多有服食过量招致后患的情况。比如昔年家父拜谒梓州刺史李文博,发觉他因过量服食白石英而患上了消渴症,可惜最终没能治好,只能眼看他撒手人寰。”
“白石英用在方剂之中能振奋精神,尚且如此,空青能通九窍,难保不会如此!”
“家父曾经告知于我,若不能将此类药物钻研透彻,绝不贸然将其用在药方之中。自然也不会将其在离开蜀地后随身携带,以防为人滥用,招致祸端。”
孙行笃定地说道:“所以倘若公主所料不差的话,家
父确实身在蜀中。”
蜀中啊……
得出了这个结论,其实是应该让她感到欣喜的,可也恰恰是这个结果,让她有点犯难。
她之前跟李治说过,等找到了人,她打算亲自去请。
在她早已盘算好了一番说辞的情况下,应当更有机会能将孙思邈接去洛阳,甚至将他著书立说、教授弟子之事也选在此地。
若是获知孙思邈身在河南、山东、山西这样的地方,从长安出发前往,因大唐官道已基本建设完成的缘故,几乎不会有什么麻烦。
有屯营兵马随行,就算是李治,也不至于需要担心她的安危。
可蜀中却……却有些不妥。
这里固然在南北朝之前就已经以蜀锦知名,甚至堪称经济优渥。乱世交锋中,也因天险隔绝而保留下来了更多的人口,但——
其间风俗却多为关中人士所鄙薄,觉得此间之人好斗犯上,情缘淡薄,还多有劫道之举。
贞观二十二年唐太宗令剑南道伐木造船,当地长官急于求成,还一度酿成了三州动乱,直到朝廷军队抵达,才将其平息下去。
说这里是龙争虎斗的混乱之地也并不为过。
正因为此地不是什么好地方,所以遥领益州大都督位置的,也往往不会是很受宠的皇子。
比如说,现在遥领这个位置的,就是李治的三儿子李上金。
而更可惜的是,既然是遥领,李上金自然不会身在蜀中。
想想看吧,连挂着名头的那位都不在川蜀地界,那倘若她直接冲到李治的面前,说她想要去蜀中找人,李治会给出何种回复。
大约不是让她等着孙思邈出蜀,就是派遣专人前往蜀中寻人,让她打消亲自行动的念头。
可姑且不说这种方式能不能顺利地将孙思邈给带回来,就是冲着另外的一个目的,李清月也觉得,自己有必要亲自往巴蜀走一趟。
早在显庆元年生日的时候,李素筠就同她说过,有些地方为了驱逐恶鬼,将硝石也一并放在爆“竹”之中,开始演变出了炸药的雏形。
南北朝那些炼丹的道士们,也在一次次的炸炉之中,窥见了降低硫磺毒性的灼烧方法,以硫磺、硝石和硵砂形成一种叫做“伏”的东西。
当然,这些都还
距离真正的火药相差甚远。
可作为后世之人当李清月先后听到硫磺和硝石都在蜀中产出的时候
一想到此地不仅有孙思邈还有炸药的大量原材料李清月便盘算着她无论如何也得往蜀中走一趟!
既然征得阿耶同意这种话不好说那就……
先斩后奏好了!
这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没错就是这样。
她朝着孙行问道:“你可愿意陪我往蜀中走一趟?”
孙行很想说不行的。
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正在闭门苦读的书生还远没有到能跟权贵这般接触的地步。
可他也清清楚楚地看到当那位小公主问出这个话的时候她后头的有位女侍卫露出了个锐利如刀的眼神。
在对比了一番敌我形式之后孙行觉得自己可能还是顺从一些为好。
何况眼看着他父亲也要被从蜀中邀请去洛阳那么他应该很快就不用一个人在这队列之中了。
但就算对于自己的前路有了几分心理准备孙行也属实没想到这位小公主竟打算在未经天子准允的情况下前往蜀中!
这是个何等危险的举动!
偏偏他并没有劝谏对方的资格啊……——
大半个月后一列车马自长安出发预备翻越秦岭前往汉中而后进入蜀地。
倘若有人在路边驻足朝着这些车马看去试图辨认其身份的话就会从这些人大多深青浅青色的衣着和神情之中推断出这是入蜀官员赶赴上任的队伍。
显庆三年为满足洛阳选官的要求在李治自洛阳回返长安、西域使节又还未曾抵达之前朝廷开办了一次制举。
自元月通知下达到三月末举办其间用于给人准备考核以及行路来此的时间并不太多。
不过各方候选官员和通过科举的学子早已习惯了制举的突如其来。
所以比起对这项选拔的突然开办而惊愕他们更应该庆幸的是能有机会凭借着制举获得对应的官职。
不必再蹉跎时日了。
可理想很美好现实却给了绝大部分人以重重一击。
能得到上州委任甚至是一举成为洛州、雍州官
员的终究还是少数。
有些得到授官的看着自己手里的委任状恐怕还觉得自己不如继续维持原本的状态等待下一次制举。
但这种事情显然不是他们可以选择的。
拿到了委任就得上路。
“孟将你深受国子监祭酒器重又如此年少便举进士科及第不过是因为没有门路可走就得被派遣到青城县里做个县丞你就甘心吗?”
张柬之循声朝着问话之人看去见是自己曾经同在官学之中上课的同僚本还有些冷硬的神情也稍松了几分却还是朝着对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回道:“此事没什么甘心不甘心的大唐国情在此人才济济能先得一官职一边处理庶务累积经验一边继续学习国策
“再说这益州蜀州之地也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吧?”
张柬之家世不显所幸有些依靠着读书出头的本事。现下初入官场一字一句都不能说错。
就算明知同僚乃是为自己打抱不平也不能真在话中这么说出来。
见他提醒的话语有些严肃那同僚也非不知好歹的人但还是免不了压低了声音回道:“没那么糟糕?太宗年间所编纂的隋书中都说了此地百姓多溺于安乐富贵盈门而不知上进边野多有奸藏之辈。我等去了这样一个地方要如何做出政绩来?”
没有政绩便无从谈论什么考核之说。
更何况川蜀能屡屡被作为流放之地还是有其道理的!
有多少死在任上的蜀中官员早已给他们做出参考了。
他越说越觉悲观却听得张柬之不疾不徐地回道:“你别这么想如何做出政绩这件事不是已有前人为我们做出参考了吗?”
“秦时有李冰父子导引汶江修筑都江堰令成都有水泽灌溉。到了贞观年间有高士廉担任益州都督府长史同样选择用水利之事作为改善民生、缓和关系的手段还在此地大兴教育。”
“他的儿子高履行也同样是能臣干吏……”
张柬之说到这里又忽然停了下来。
他发觉自己选择的这个例子有点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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