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耿婳一言不发健步如飞,直到上车都没搭紫殷一句话。
阮若驱车陪她一来的,此时看掌柜的绷着脸,又见紫殷身上挂彩,一时间懵了。
“喂,你该不会老毛病又犯了吧。”阮若小声问。她和紫殷是幽州老乡,多少知道些他的过往。
紫殷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阮若八卦心思起来,都没心思驾车了,两眼放光问:“发生啥了啊,你快说!”
“好好赶你的车,一刻钟回不了婳坊月钱扣光!”车厢里传来凌厉的训斥。
“噢,知道啦。”阮若一鞭子抽在马背上,马蹄哒哒踏着水洼飞驰。
“你看她,一年比一年凶。”阮若笑嘻嘻对紫殷耳语。
紫殷没接她的话,仍旧眉头紧锁,看着心事重重。实际上,从魏巍的房间出来他就感觉掌柜微妙的情绪变化。
她刚刚故意在狗官面前装得洒脱而已。
到了婳坊,芊芊执伞在门口等她们。耿婳掀开车帘,阮若和紫殷一左一右要扶她。
耿婳从阮若这边下来。屋檐雨滴连连,她无视紫殷手边的伞,直接去了芊芊那边。
“掌柜的。”紫殷慌了。
耿婳就跟没听见一样,径直去二楼闺房喝完一整杯热茶,才有空找他算账。
芊芊拿火折子点亮灯烛,众人才看清耿婳那张比夜雨还冷肃的脸。
“没你的事,睡觉去。”她摆了芊芊一眼。
“是。”芊芊红着脸走了。
阮若一头雾水,紫殷扑通跪了下来。
“说,为什么去人家府上撒泼?”
“我、我就是想帮掌柜的出口气。”紫殷抬起眼皮偷看耿婳,她的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紫殷又道:“从别馆下山我就跟上他的车,想先探探路。”
“然后行迹败露被人抓了个现形?”耿婳讥笑。
紫殷耳根子红了一片,他哪里想到魏巍会提前埋伏。
“谁让她惹你生气,我偏要教训他!”他不忿地说。
温暖的室内弥漫着他周身的血腥味,不用明说都知道他去干什么了。阮若眼睛瞪得大大的,没想到他居然敢刺杀朝廷命官!
“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落人话柄,给我惹了一身骚!”耿婳臭骂他一顿,旋即又意识到不对劲。
她即刻问:“我和他的事你知道多少?”
紫殷手指纠缠着:“我、我……”
“你怎么敢打听我的私事!谁给你的胆子!”耿婳吼道。
她隐瞒身世远赴扬州就是为了洗清不堪回首的过去。自己都不愿追忆的往事,竟然被身边信得过的人暗地里探听。她能不气吗!
“亏我还把你当成得意门生。”耿婳倒吸一口气,眼眶都湿润了。
“掌柜的,我错了。”紫殷膝行过去,揪住她的裙角。
“我不是有意的,可你每回遇到他都思虑不安,我后来把你撕掉的信拼起来读才知道你们原来是夫妻。紫殷绝对没有故意打听你的私事,掌柜的求你不要赶我出去……”
阮若差点惊讶地叫出声。什么,掌柜的和魏司马是夫妻?魏司马原来不是魏相吗?掌柜的在洛阳是丞相夫人?!
阮若再看向耿婳时,对她的崇拜和敬畏更深了一重。
耿婳侧身过去擦干眼泪,转而掏出那张和离书,“啪”一声扣在桌面,颇有种要展示给他们看的架势。
事已至此,隐瞒无用。
“我和姓魏的以后各走各的路,你们先看清立场,哪个敢吃里扒外,我决不轻饶!”
“是、是。”紫殷和阮若点头如小鸡啄食。
耿婳过了一会儿才泄气。阮若不合时宜地说:“魏司马,呸!姓魏的怎么这么爽快就给了和离书呢。他每次见了您都不像是想和离的……”
耿婳难得没呛她。她倒是也疑惑这点。
“他肯定是做多了亏心事,怕被报复才给的。”紫殷立刻说。
“罢了,不管他了。以后谁再敢提他——”
二人异口同声:“不敢不敢!”
耿婳满意地点点头。
夜深了,她打发两人回去休息。第二天耿婳起来,眼睛累得睁不开,太阳穴也突突得疼。
三年前熬夜给他缝鞋而损耗的视力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耿婳起床收拾好去了医馆。
雨后的春日花红柳绿,空气清新,耿婳漫步在街边小道上,步伐也跟着欢快起来。再想起昨晚要回来的和离书,只觉心里痛快。
“最快还有三个月,最快还有三个月。”她轻声念叨着魏巍离开扬州的期限。
忽而被小石子绊了一下,她思绪跟着一滞,想到之前在洛阳城目睹的朝堂争斗,不由陷入沉思。
他被罢相后,京城的政敌还能许他顺利回去?
当然不能。
保守派费尽心机将他拉下相位,又岂会轻易再将重权还回去?
洛阳司空府内,怀安公主和驸马爷刘理今日上门就是为了此事。
“这有何难,原来是怎么办,现在照旧啊。”王司空自去年旧疾复发,已经无法下榻出屋了。
即便如此,以他的权势依然可以兴风作浪,护住保守一派的安定。
魏巍远在扬州鞭长莫及,那就可以拿他身边人下手。之前王司空为首的人就曾以朋党之由逼他远走兖州,致使新政停滞。
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如今圣上想要迁都,他为前路先锋已经去了扬州,正是结党营私的好时候。圣上多疑,为了权衡实力难免猜忌……”
半月后,曾任翰林院学士的许渊被调任岭南。御史台一接到消息,就催命似的逼他上路。魏巍听说此事,立刻上书求情。天子碍于情面以路途遥远之由给了许渊一月的准备期,却没收回旨意。
许渊倒是潇洒,直接奔扬州找挚友一聚,丝毫没有被贬的觉悟。
“汪子元那个孬种,竟不置一词!”
“三年前他就是王司空的人了。”魏巍气定神闲地洒下笔墨,为许渊的集文写序。
许渊奇道:“你还有心思笑。”
对啊,他当然想笑。他刚在扬州待了一个月,就有人坐不住了。没想到忌惮他到如此程度,也算是对他侧面的肯定了。
“你想坐以待毙?”许渊立刻替他否决,“不是你的风格啊,伯琳兄。”
魏巍不置可否:“来而不往非礼也。”
“想怎么着?”许渊拉过他的酒杯,把酒满上。
“我观扬州官场污浊之风,不输京城。”魏巍说,“刺史王绅更是个不中用的草包。”
“你想从他这边下手?”许渊问。王绅是王司空远房堂弟之子,这确实是个很好的切入口。
魏巍推开他送来的酒杯,“暂且没抓住把柄。”
不得不承认,王绅虽然色厉内荏,但处事圆滑,即便知道魏巍和王司空是政敌,但基于自身利益考虑,仍始终对魏巍礼待有加,各方面做得滴水不漏。
许渊一饮而尽,“放饵钓鱼,哪儿能着急啊。”
“倒是连累了你,远去岭南,一路艰险。”魏巍拍拍他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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