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祖母,这是何意?”
偌大的宁寿宫寂静无声,晏泠音跪在阶前,问完这句便微微垂了头,脖颈弯出柔和的弧度。她打定了主意装傻,谢朗那封信是言辞激烈了些,但也没指名道姓地拒绝她,毕竟有皇家的颜面摆在那儿,崔太后还能逼着她生气不成?
崔太后确实没逼她。
“惠和,”她的语气平缓,若不是晏泠音还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同她隔了数级石阶,此情此景,倒真有些祖孙闲谈的亲切味道,“你自小就是孙儿辈里最聪明的一个,论相貌,论性格,天底下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哀家知道,你当年跟着杜慎学了不少东西,比你那没定性的兄弟踏实不少。后来他走错了路,连累了你,哀家还着实惋惜了一阵。”
这种刺人的话听得多了,晏泠音已能做到不动声色。她只轻眨了下眼,依旧保持着乖顺而恭敬的姿态。
“哀家也知道,你心气高傲,凡事都有自己的想法。这却要怪阿敏,她带出来的孩子,同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头一次在太后口中听到母亲的小名,晏泠音不觉怔了一下。下一刻,崔氏冰冷的嗓音又再度响起:“可惜她一时糊涂,嫁错了人。”
……一时糊涂?
满身的血液叫嚣着涌往头顶,却又在转瞬间化为一片冰凉。仿佛不只是她的膝盖在隐隐作痛,而是全身上下都针扎般刺痛起来,迫得她收紧了呼吸。
她一向不喜欢崔太后的傲慢做派,但却是此时才真正生了厌憎之心。
凭什么一个百般为难她母亲的人,还能高高在上地指点她选择的爱情?
真正糊涂的,应该是那位丈夫吧。
崔太后像是能听到她心中所想,跟着便悠悠道:“懿儿也有些做得不得当的地方,他是君王,哪能那样感情用事?他为了阿敏和哀家翻脸,还得罪了半个朝堂的官员,在旁人看来,那是多大的荣宠啊。可是惠和,你是个读过书的姑娘,你应当能理解,哀家为什么担心吧?”
晏泠音把头更深地埋了下去,反攥着衣袖的手在微微发抖。她深呼吸了几次。
“皇祖母,母妃并没做错什么。”
“是,”崔太后居然点了点头,“阿敏是个好孩子,但这桩婚事从最开始就错了。后宫这么大,哀家也不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为什么总盯着怡和殿?惠和,哀家是替她可惜啊,她这样一个女人,若是留在民间,什么样的好日子过不得?偏偏要不甘寂寞地往上爬,反倒把一辈子埋没在这深宫里,哀家替她不值。”
强行压下去的火气终于被点燃,晏泠音抬起头,直视高台之上的雍容女子:“皇祖母这话,可也同父皇说过?”
崔太后看了她半晌,缓缓叹了口气。
“惠和,哀家今日找你来不是为了你母妃,她的事已经过去了,但你没有。你的好容貌,好年岁,是再多荣华富贵都换不到的。莫要像你母妃那样,为不该碰的人误了青春。”
晏泠音冷冷一笑。
“泠音知道,皇祖母嫌母妃出身微贱,不配入天家的门。但泠音是父皇亲封的公主,论身份,论地位,怎么看都是谢家高攀了。”
“不错,”仿佛就等着她这句话,崔氏当即便应了下来,“朗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性格顽劣,日后当他的夫人,不知要受多少折磨。何况他同婉儿自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真要就这样拆散了,也着实叫人遗憾。”
“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晏泠音慢慢道,“天家降恩,为人臣子理应谢恩承宠,泠音不敢因私情误了人臣之道。至于崔家姑娘的事,相信谢小将军自有办法妥善处理。泠音也不会不通人情,定要做棒打鸳鸯的事。”
“你这孩子,真以为那是什么好去处?”崔太后见她连共事一夫的话都说了出来,不觉皱起了眉,“如今圣意未定,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边关苦寒,且疆场厮杀刀剑无眼,你若真的去了,难保……”
未说出的后半句已近乎威胁,晏泠音却只觉好笑。圣意未定?她那父皇忌惮泾州许久了,绝非一时兴起。谢朗没有姊妹可以入宫,整个皇室又只她一个适龄的公主,她若不嫁,放着那十万精兵在边关,却叫她父皇如何安枕?
难保什么呢,难保长路漫漫不会有人伺机暗算,还是难保谢朗不会一剑杀了她?
但她的父皇,也不是没想到过她枉死的可能。
只是不在乎罢了。
她收回视线,不再看崔太后那张有些走了样的脸,轻声道:“皇祖母若无他事,泠音就先行告退了。”
“江家那个小儿子,你可认识?”
晏泠音倏然抬头,眸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愕然。
“别多心,哀家不过随口一问,只是听说三年前你为了他向懿儿求情,想来你们关系应当不错。”
晏泠音没想到堂堂太后会用这样卑劣的手段,一时只觉呼吸也窒住了。过了片刻,她才尽力平静道:“只是同门罢了,泠音和他素无往来。”
“如此,”崔太后微微颔首,“哀家原本想着要成人之美,了却你一桩心愿呢。”
什么?
晏泠音脑中空白了一瞬。她忽然察觉到,这殿中的熏香似乎有些怪异,并非宁寿宫熏惯了的沉香,也不是什么花香果香。它要更浓郁些,嗅着也更甜腻。
而她的身子不知何时已开始发软,膝盖处的疼痛慢慢麻木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述的痒意。有什么在她的血液中涌动着,令她微微烦躁起来。
她瞬间明白了那是什么。
“……无耻!”晏泠音已顾不得什么长幼之礼,挣扎着想站起身来,“在后宫中用这种污秽之物,该加重刑……”
她只觉发晕,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崔太后的声音似乎远在天际:“江家的孩子已在入宫的路上,至迟两刻钟就到,过了今日,这场婚事才算真的定了。”
“惠和,”她似乎叹了一声,“哀家当年没拦下你母妃,抱恨至今,至此才敢说一句,哀家是对得起你的。”
晏泠音刚站起便踉跄着绊了一下。她将长甲用力嵌入掌心,靠那点刺痛来维持清醒。如果今天真的如崔太后所愿,她和江渊然要怎么面对彼此?他如今还在查吕绍的案子,查老师的案子,他已经等了这么久,难道要他丢掉仕途,丢掉他守了这些年的抱负和执念,给这场肮脏的权力交易陪葬吗?
等了三年的,守着那些抱负和执念的,不只他一人。
沉重的殿门在她身后缓缓阖上,青荷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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