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行程算是比较赶,原定十几天的路程,在第九日便已经入了淮南道。地形也在过了北阳之后,变得崎岖起来,昨夜又是歇在了野外,一大早起来,方绾宁掀开车帘,入眼便是起伏的群山,薄雾在低矮的沟壑间徘徊,被初升的太阳光一照,筛在树林间便有了形状。
方绾宁原本还想在路上学一学骑马,但行程实在太赶,车队歇憩的时间不多。可能……要不是为了担忧方绾宁的身体吃不消,他们今日就能入了晋照城。
队伍里除了方绾宁和文晓,皆是男人。所以如果没有必要,方绾宁都是待在马车上看书,练字,偶尔下车也是去让郁先生验验书法成果,但好像皆不如意,郁先生看着她的字尽管总是微笑告诉她多练习就好,可是方绾宁却能在他的表情里读到糟糕的情绪。
这让她老是十分沮丧,在马车上唉唉叹气,又万般无奈的重新拿笔。
还好偶尔也能和文晓调笑,和张渠斗嘴,日子不算难熬,终于在一场大雨后,车队抵达了晋照。
有别于方绾宁到过的其他大城,晋照的市井气息特别浓郁,街道宽敞,行人往来如潮水,吆喝声此起彼伏,商铺也是鳞次栉比,常有过往的商队在此处汇集,拥挤吵闹,锣鼓喧天。
方绾宁还以为会在入城时耽误好一阵功夫,不过还好郁先生的人脉甚广,那位他在晋照的朋友提前在城门口迎接,让车队免受排队之苦,提前入了城。
方绾宁掀开车帘打量着队伍最前面的二人,郁先生此时正骑在马上与他那位朋友并列而行。
隔得有些远,方绾宁看不清长相,只见那人头戴一顶蓝田垂叶冠,披着暗青色的披风和郁先生正殷殷交谈。
“兄长,距离上次相见好似已有十数载。这些年,你过得好嘛?”
有那么久嘛?郁见深没有仔细算过,记忆里的邓行闻好像还是个蠢蠢的少年郎,如今居然已蓄有胡须,他颔首回答:“挺好的,劳观察使大人挂心。”
邓行闻似乎被郁见深语气里的疏远之意刺痛了心,面色显露出悲伤,“兄长惯会玩笑,行闻还记得当初在天水郁氏族学里的求学旧事,兄长的教诲还时常在耳畔浮现,记忆犹新。”
郁见深捏住缰绳,朝邓行闻拱手,“观察使大人切勿多言,既是旧事便当忘怀。”然后凑近些小声再与他说,“人多眼杂,到了再说。”说完又重新直起腰背,立于马上,面露谦卑,“邓大人不辞辛劳,还到此迎接,为我等提供诸多便利,在下代渊王殿下多谢大人的慷慨。”
邓行闻了然,也打起了官腔,露出浅笑,“能为渊王殿下效劳,是下官的福分。”
两人点头示意后便再未说话,面色严肃,皆是一副板正的模样。落在探子眼中便是:郁见深奉命前往晋照办差,与淮南观察使邓行闻同行,二人言行冷淡,关系泛泛。
一路行至一处院落前,方绾宁揉揉酸痛的腰肢,在车上呆了两个多时辰终于是下了地。下地的时候脚软了一下,身形趔趄。
文晓急忙过来扶了扶,还正了一下方绾宁的头巾,小声附在她耳旁提醒,“方姑娘,你现在是渊王府的参知执事,注意仪态。”
“哦,好好。”方绾宁在路上被文晓恶补了官职礼仪方面的知识,现在她不是王爷的老乡了,是王爷的属官,参知执事方宁。说得好听些就是王爷的钦差大臣,不好听的话,就是王爷派人出去办事时的监官。
方绾宁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自己的新身份,朝郁先生的地方看了一眼,便迈开她现学的四方步气势轩昂地朝前走去。
邓行闻和郁见深在院前下了马,正准备寒暄一番,抬眼瞥见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五短身材的年轻男子,纤瘦不禁风,面容素净还童稚未脱,一身月白的常服穿在身上像极了东柳巷的小倌,偏偏还踏着正步,模样虽出彩但行为十分滑稽。
邓行闻皱了眉,他可不喜欢这类矫揉造作之人,但他明显又是王爷的人,腰上挂着的玉佩十分抢眼。
郁见深见方绾宁走了过来,忙介绍两人认识,“邓大人,这位是王府的参知执事方宁。方宁,这位是淮南观察使邓行闻邓大人。”
方绾宁知道对方的官大,便先一步行礼,“原来是观察使大人,下官方宁,此次奉王爷之命前来晋照办差,望大人多多照拂。”
声音又细又甜,邓行闻咽下嫌恶,开口,“为殿下办事,应该的。”说完眼神一秒也不想停留在他身上,向一旁的郁见深说道:“郁先生,请进吧,此处是本官为此次事宜办置的院落,离水沽不远,方便诸位行事。”
然后几乎是拉着郁见深进的院子,留下方绾宁在原地不知所措。哎?为什么感觉自己被讨厌了?但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啊。
方绾宁也不在意,见文晓在拿马车上的行装,也上前去准备帮忙,却遭文晓的眼神示意,她小声说:“方姑娘,去院子等我。”
方绾宁听话,扭头就进了宅院。
进了院子,派人守在了周围,邓行闻终于可以将情绪外露,他激动得手有些颤抖,捏在衣衫处有个深深的折痕,声音哑然,“兄长,兄长……我……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郁见深坐在厅前的主位上,淡淡饮茶,“怎么?还要像从前一样哭一场?”
“不,没有。”邓行闻将红了的眼眶藏了藏,“细数往昔,竟惊觉那段日子已经过了那么多年,我明明还记得族学外的那棵银杏树刚刚落叶,记得教诗经的夫子在堂上老是瞌睡,我们时常溜出去在天水的秋屏山上跑马,兄长,你不仅教过我作文,还教过我射箭,我,你,还有郁席知,裴万隘,我们还曾在山中对酒而歌,席地而眠……如今再见你,竟……苍老了许多,兄长,我悲啊,我当初为什么不劝我爹上京去,如果他去了,郁伯父会不会就……”邓行闻於乎哀哉,声声切切。
“够了,邓行闻!”郁见深大声打断他,“如果我记得不错,你如今的年岁该是三十六吧?不是十六了,沉湎在幼时的记忆里,像话嘛?能再见已是命运对我手下留情,我不想每见一个故人便要如此哭哭啼啼的可怜我!”
邓行闻不敢再言,背过身拿袖子擦了擦眼角。郁见深见此颇感无奈,都是正四品的朝廷官员了,竟还是一副半大不小的模样。
他又倒了一杯茶,声音放软,“过来坐吧,我这些年很好,在渊王殿下身边做事,一切平顺。”
邓行闻过来坐下,将茶一饮而尽,又道:“我虽常年待在晋照,但京中诸事都有耳闻,承王近几年在朝中颇得人望,前阵子早朝,有大臣还重提了册立太子一事,大部分官员属意举荐了他,陛下虽未表态,但观朝中风向,是迟早的事。”说到这,他看了看郁见深的脸色,见并无变化,便又接着说:“如果承王坐上了东宫之位,那青州的那位渊王殿下……可以说得上是,命不久矣了。”
“嗯,意料之中。”邓行闻的消息应该是略快于自己的,他还是出发前将将得到的消息,承王干了那么些污糟事不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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