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你怎么来了”

见到无律,傅偏楼既惊喜又困惑“先前让蔚明光给你带话,他说你又出门了”

“为师四处云游,正巧到虞渊。听说你们在这边, 就顺道过来看看。”

无律说着, 肩头又响起另一道声音“小主人”

傅偏楼一愣“老贝壳”

“呜呜, 小主人, 那些传言我都听到了小主人你过得也太苦了,老贝壳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与衣衫差点融为一体的雪白贝壳哇哇大哭,飞扑到傅偏楼怀里, 壳中不断磕碰出咔嚓咔嚓的响动, 珍珠胡乱从里头滚出来,源源不断。

谢征见了不由好笑,听过鲛人泪落如珠的, 没想到蚌精也能。

“行了,哭什么,又没遭罪。”傅偏楼无奈地敲敲它,“你这珠子怎么回事”

“妖力逸散结出的东西,我给下了道封印, 不然就是蜃珠了, 能落得满地幻象。”

无律悠悠走来,拎起老贝壳放回肩头, “你境界不稳,濒临突破, 别牵动了仪景的气息。他一破化神,可就去不了兽谷秘境了。”

老贝壳呜呜地应下。

她侧头打量了眼谢征“听说清规先前受了不轻的伤,看来好了许多。”

又瞧了瞧眼前乖乖低眉的傅偏楼“你这双眼睛无事了”

“托阿裴和清重宫主的福。”

傅偏楼碰了碰鬓边的发饰, 唇边露出一个笑来。

“师父先坐,我去倒杯茶。”谢征说完,就欲转身回屋,无律却摆了摆手,“用不着麻烦,看你们在收拾家当,应是准备回谷了,我与你们一道走便是。”

“不过难得来一趟,这边我不甚熟悉,听说养心宫景致很好,劳你们领我逛逛。”

“没问题。”傅偏楼满口答应,立即盘算起来,“我想想,桂园枫亭都很漂亮,藤萝架虽然花谢了,不过有花灵在,还是挺值得去一趟的”

无律静静地听着,随手抚着身边的木槿花瓣,状若爱怜。

谢征无意间瞥见,眸色陡然一深。

他忽而记起一件事,一个在心底藏了很久的疑问。

“师父时常出门,”他斟酌着言辞,轻声问道,“竟不曾来过养心宫么”

无律看他一眼,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指尖缓缓停住。

过了片刻,方道“嗯,不曾。”

谢征默然,傅偏楼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打岔道“天下大得很,哪能全都去过时候不早,趁天还未黑,我们先到桂园那边去吧枫亭要黄昏看才最好”

随着他的念叨,那一问一答所带来的古怪气氛很快褪去。

三人一妖将养心宫从南到北走了遍,边赏景,边说笑,待晚暝将至,才悠悠折返。

等走到院落之前,谢征突然说道“师父,还有样东西,弟子想请你一观。”

傅偏楼有些不明所以地望向他,无律转过脸,却仿佛早有意料,颔首道“可。”

谢征抿了抿唇,摸入袖中,取出一封信笺递过去。

无律接到手里,并不急着打开。

指腹拂过微微泛黄的纸张,她神色莫名,像是怀念,又像是感慨。

傅偏楼扯了下师兄的衣袖,眼底有几分惊异,低声道“那个是”

谢征带着他离远几步,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我与清重宫主讨来的,叶前辈最后留下的那封信。”

“”

一时无言,傅偏楼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抬起脸,神情有些迷惘,又有些慌乱,不由自主拽紧谢征的衣袖“你觉得师父她是为什么”

知道他心中不好受,谢征轻叹,牵起他的手,手指摩挲着腕上的那道红绳,垂目问道

“还记得师父给我们的见面礼吗”

“见面礼”傅偏楼回忆起来,“是才拜师那会儿的事陈勤的禁制被她看穿,她便帮我重新设了一道,叫旁人瞧不出这是涅尾鼠筋做成的”

“不错。她替你设下禁制,给我的,则是她刚来问剑谷时,参悟用的剑道石。”

谢征道“琼光师兄曾说,师父最初所学,并非剑。那块剑道石中,她虽使着剑,留下的印迹却更接近枪痕。”

傅偏楼瞳孔微缩。

普天之下,若提到剑,世人便会想起问剑谷;而提到枪,则是清云宗。

倘若无律从前所学为枪道;倘若她,其实是清云宗出身

身世不明的清云宗女子,知晓许多隐秘之事,自称是过去与名姓皆被剥夺之人

他浑身上下琐碎地颤抖起来,用力握紧谢征的手,维系住一线镇定。

难道说,他的师父,无律真人。

就是他的

他思绪紊乱,那厢,读完信的无律缓缓发出一声叹息。

“呵我就知道,你定然找人代笔了。”她低声道,“那手字迹根本就不像你。”

双眸微微弯起,是一个想要笑的弧度,折起了信纸“这才像。”

虽嗓音含笑,她的脸上却毫无波澜。

无论喜悦、悲伤、感慨全部封冻在那一张美人面下,睫羽低垂,显得表情有些许麻木。

傅偏楼从前以为,是因她天生不爱动容。

如今,则不由想起混入群妖盛会那会儿服过的一种丹药。

易容丹,能改头换面,但会招致脸部的僵硬。

合体修士,哪怕放眼全修真界,也是足矣横着走的存在。

为何无律需要拿易容丹掩盖真容她的样貌,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

无须再胡思乱想下去,无律那一句叹惋,已坐实了她的身份。

傅偏楼只觉脑袋里“嗡”地一声,听见自己以一种平静过头的语气问道“所以,师父,你果真就是叶前辈寄信的那位好友就是那位,柳天歌”

无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决,仅仅平淡地注视着他。

被那束冰冰凉凉的目光望着,傅偏楼忽然无比复杂。

他像是问话,有好似在喃喃自语

“难怪师父什么都知道,难怪当初会收我为徒,难怪入道时不准我去洗业从第一眼起,师父就知道我是谁了,对不对”

疑点处处横陈,一一想来,居然有恍然大悟之感。

“师父就是柳天歌。”

重复一遍,这一回则异常笃定,“柳长英的妹妹,另一位无垢道体,是我的”

是他的亲生娘亲。

“仪景。”

清冷的嗓音,不容置喙的态度,一根手指遥遥点在唇边,无律摇了摇头。

“不要用那个称呼来唤我。”她道,“我是你的师父,也只愿意做你的师父。至于别的受之有愧,也不想受。”

傅偏楼怔怔地看着她,她回视来,眼神几乎称得上温柔。

“不论我是谁,于你我而言,和以前并无什么不同。”

“嗯。”

沉默良久,傅偏楼深吸口气,还是忍不住问“是因为,我的出生,对师父而言并不在期待之中吗”

白承修对柳长英有意,最后却和柳天歌诞下了他。

怎么看,都好像是一桩悲剧。

他看着对方肩头的老贝壳,不禁想到很久以前,它所说的有关白承修的往事。

它说,白承修有一晚回来,遣散众妖,烧毁龙谷。

说,他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

那个所谓的错误,是指自己吗

在前尘旧事逐渐清晰的如今,傅偏楼无法不去想。

他的脸色实在有些难看,谢征蹙起眉,伸手扶住他的肩。

无律也无奈道“仪景,有时候,真话不那么好听。我不想伤到你。”

“但我曾伤到过师父,是不是”傅偏楼急急问,“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是怎样出生的夺天盟那帮人,对你、对白承修,都做了什么”

“傅偏楼”谢征顾不得无律还在,将人从后方揽住,“好了,都过去了,你冷静一些。”

被他喝止,傅偏楼闭了闭眼,倚靠在他怀里,颓丧得像被雨淋湿了毛皮。

无律站在夜幕之中,眸色沉沉。

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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