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咬碎了一口牙。

魏黎安这厮怎这般有福气?

他们寻常至多只敢多瞄两眼的部位,如今都挨着魏黎安那张糙黑脸了!

虞藻以手掩住魏黎安的面,叫魏黎安不要再胡言乱语,四面八方围聚而来的注视让他臊得慌。

他本就是好脸面的少年年纪,捂了魏黎安的面没多久,又嫌脏。

脸蛋微微绷着,鸦羽般的长睫向上翘起,露出一双清凌凌的、透出几分不悦的眼睛。

林观遇眼力见极快,赶忙上来帮忙擦手,眼尾瞥见魏黎安神色迷醉,心中妒火熊熊燃烧。

他故意上着眼药:“世子殿下,我帮你擦擦手,擦干净手上的脏东西。”

“脏东西”是谁,不言而喻。

落在小世子耳中,却像在含沙射影他脏。

虞藻大怒:“你说我脏?”

“不是,当然不是——”

林观遇一时解释不清,直面清丽动人的脸蛋下,他那张伶俐的嘴登时生锈发钝,非但没能将自己撇清,反而越描越黑。

虞藻气得不行。

他拂袖离开,竟直接扭身回到帐子中去了。

小世子发怒,这可是头等大事。

一众谦谦才子们焦头烂额,思索着该如何将小世子哄出来。

凌北是不行了,他一开始便不招小世子待见;魏黎安也不行,刚刚还因口出狂言被堵了嘴;林观遇更不行……

一遭人转下来,竟只有一个江独明,勉强能够挑起大任。

江独明乃丞相独子,文采斐然、风度翩翩,虽时常与他们共游,但多数情况下,都是作壁上观的那位。

因父亲身居高位,他行事谨慎,很少抒发自己的真实情感。

被委以重任的江独明,伸手挑开帐帘,却换来一个凶气十足的“滚开”。

他置若罔闻,矮身进帐,层层纱帘垂落下来,挡住外头人的窥探。

江独明今日穿了一件深蓝锦袍,行走之间更显气度不凡。

走至榻边,他姿态十足地朝小世子行了个礼,又倒了一盏茶。

虞藻接过了这盏茶,他的确有些口干舌燥。

喝归喝,仍爱答不理,将如奴仆伺候他的丞相之子当成一团空气。

“世

子殿下,莫生气了。”

虞藻只冷冷别过头。

江独明叹了口气,摆出一副十分委屈的姿态,“是他们惹你生气,我一事未做、一字未说,却被殿下你冷眼相待。我好冤枉。”

终于,虞藻眼睫微动,肯正面看向江独明了。

虽并无言语交流,但好歹有了眼神回应。江独明再接再厉道:“世子殿下,他们这群货色的确招人厌烦,我了解你的心情,你不想搭理他们便不搭理。但殿下你来游园,总该有人引你,你理理我,可好?”

虞藻绷着张脸蛋,不说好不好,只是说:“他们惹我不开心了。”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江独明心中喜悦,却并未表现出来,面上仍旧是那副愁眉锁眼、仿若受了冤屈的样子:“他们惹你不开心,你不理他们便是,迁怒我作甚?”

虞藻尚未说话,江独明又捧住他的手腕。

见他没有抽回手,便大着胆子往手背上摸、缠住手指,不轻不重地揉了揉。

“好吧,迁怒可以,但别不理我。”江独明道,“左右都是他们的不是,我并未阻止,被迁怒也是应该的。我不求殿下你的原谅,但求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可好?”

虞藻一直以为,林观遇是最会拍马屁的那个。

只道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平日里最少说话、多数处在旁观状态的江独明,才是最会说话的那个。

江独明为丞相之子,地位尊贵不凡,当下却将自己置身于一个低微的处境。

不得不说,虞藻被哄得有些高兴。

起码没有先前那般生气郁闷。

紧绷着的眉眼舒展开来,仿若雨后绵云散尽,露出瑰丽斑斓的层层天虹。

熟悉小世子的侍从皆知晓,他现在的心情不错,不过鼻尖依然皱起一点儿。

这是还要借题发挥,想要再被哄哄的意思。

果不其然,小世子又故意冷着语调:“你们情同手足,自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们惹我生气,等同你惹我生气。”

侍从熟知小世子的细微表情变化,但江独明不知晓,他还当小世子要同他算账,心中大叫不好。

又不免郁闷,他同这群人一起结伴游玩,不过是搭个伙、消遣下时间罢了。平日福没有同享过,

倒是被牵连了难!

江独明捧过那白玉似的手,缓缓将脸贴至手心:“我家中有我一个便够,谁稀罕跟他们情同手足?”

目光悄然落在这冰雪漂亮的脸蛋,他又暗暗补了一句。

若是小世子这样的,多一个手足,他也稀罕得很。

“我与他们关系一般,并没有殿下想得那般深。连朋友都称不上,仅是一起求学的同袍罢了。”江独明说得认真。

虞藻却沉默了。

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低头。

不对啊??原剧情中,这一群主角团可是患难与共、莫逆之交。

在他们治理国家,解决外忧内患时,他们齐心协力、出谋划策,怎么到了这会儿、江独明的口中,他们的关系好似薄如蝉翼,如轻沙般一扬就散呢?

虞藻:“……”

他皱皱鼻尖,“与我一样的同袍?”

江独明以面颊蹭了蹭虞藻的手心,目露不满:“世子殿下怎能和他们这等人相提并论?这是自降身份。”

又抬眼,目光专注而又赤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一腔真情,“我自幼洁身自好,一心读圣贤书,并非随便之人,不是什么人都能成为我的至交好友。”

“于世子殿下你,我却是真心的。”

这番话,虞藻怎听得这般怪异?

不过也正因江独明力挽狂澜、拉下脸面,小世子总算肯出帐子了。

虞藻一出帐子,一众谦谦才子们纷涌而来,一边诉说歉意,一边取出早已备好的礼物。

凌北抢了个先:“世子殿下,这是舶来品,红珊瑚串,色泽红润似火,纯美工整,是少见的珍品。”

见小世子好奇望来,他大着胆子,为小世子戴了上去。

这枚红珊瑚串是难得的珍宝,色彩鲜艳饱满,颗颗全品、质地光滑,内连玛瑙、琥珀,这般好的成色,哪怕在藏宝无数的北凉王府内,也是相当少见的。

找到这红珊瑚珠串,花费凌北不少心思。

他也终于如愿换来了小世子的偏视。

红珊瑚串戴在脖间,明亮色泽衬得虞藻一张面庞愈发冶艳。他故意绷着脸蛋,明知故问:“给我做什么?”

“你漂亮,与你搭。”凌北咳了咳,又眼神飘忽地补了一句,“漂亮

的人,就该戴漂亮的东西。”

眉尖依然是蹙着的,目光却很老实地往下瞧。

这般纯净的色泽,整个大殷国恐怕找不出第二条,虞藻瞧着瞧着,又与身上的银白锦袍比了比。

眉眼满是疑云,这与他搭吗?

有了凌北的成功先例,剩余少年郎纷纷将宝贝呈上。

“殿下,这是琉璃宝簪……”

“殿下,这枚玉佩由名家雕刻而成……”

“殿下——”

为了方便行动,虞藻特地命人拆去身上、发间的挂饰,又换了一身银白流云锦袍,从头到脚简洁得不像话。

可这才过去多久,他身上怎又挂满各种累赘了呢?

虞藻已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谁,又往他身上挂了什么稀罕宝物。

他任由这群少年郎往他身上挂着物件,轻盈的身躯再度变得沉甸甸,他也愈发晕头转向。

一身素净的玉面小郎君,身上被挂上诸多金玉宝珠,一身珠光华饰,非但不显俗气,反而透出几分炫目逼人的华丽感。

他的面庞被晒得红润润,较为朴素的银白锦袍,腰肢被束得纤细一把。

因为腰线太过漂亮,惹来的目光一眼又一眼。

虞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结束这场“装饰”。

他只知道,待他坐下时,他的脖颈围了许多珠串,腰间挂满各式各样的玉饰与挂件,还有头上……

竟还有人顺便给他挽了个发。

“小殿下,方才我们下河捉了些鱼,已有人前去处理鱼……”

“你饿吗?”

虞藻挺直腰板,又觉得身上挂件太多,太重,于是往一边靠去。

挨着江独明的肩膀,他才觉得轻松许多,语气慢悠悠道:“不饿,倒是有点渴。”

江独明拿起酒壶,往虞藻的酒杯里倒了半盏。他捏着酒杯抿了一口,迷惑道:“酒?”

“嗯,是酒。”江独明解释,“寻常我们游园,饮的都是酒。不过殿下你无需担心,这酒喝不醉的。”

既是游园雅趣,关键便是一个“雅”字。

酒只用来助兴,适度即可,若喝得酩酊大醉,风度全无,也会失去“雅”。

听见喝不醉,虞藻仰头又是一口,随后放下,扒拉着江

独明的手臂:“我还要喝。”

江独明失笑道:“殿下,留着肚子吃鱼吧。我们怕你吃不惯,又命人去酒楼送了些菜点,不过还需等一等。”

虞藻点点头,他朝一旁待命的黎书挥了挥手,黎书马上会意,取来两本书。

他们还道世子殿下当真用功,这时都不忘念书,就见小世子将这两本册子往江独明那边一塞。

虞藻理直气壮道:“这是我须完成的功课,既饭菜要等,你便顺便帮我把功课写了罢。”

江独明微微愣神,惊诧地偏头,他对上一双乌黑澄澈的眼睛,哑然失笑。

“好,我现在帮殿下写。”他又道,“殿下,可有你往日的作品让我观瞻?我好模仿你的字迹,不叫倪先生发现。”

书法课是倪师的课,倪师也是最严的一位学官。

若是要代笔,可得仔细着模仿,若不然,小世子定会惹来一顿责罚。

自然是有的。

黎书又取来一本功课,江独明翻页看过后,却是比先前更加沉默。

这字,实在难模仿啊。江独明叹了口气,“世子殿下,我尽力为之。”

解决完心头大患,虞藻昂起小下巴,一脸优哉游哉。

一群文人聚集在一块,无非是聊文学、抱负,再顺便聊一聊国家大事。

“……三皇子前段时日才现身,现在又抱病不出,身体实在病弱。”

虞藻左耳进右边出。

当今皇帝身体病弱,三皇子身为皇帝的儿子,遗传了病弱根骨,也是正常的。

“锦绣山的山匪存在已久,今裴大公子上山剿匪,已将这个祸患解决了个大半,不愧是北凉王府中人!”这人先是吹捧了一下裴雪重,随后,又忧心忡忡道,“不过,大头目仍在逃亡,掳走一众老弱病残,占据山头。如此局面,实在叫人忧心。”

虞藻吃果子吃到一半。

他大概知道这个剧情。

这也是裴雪重和太子明奕发生的主要矛盾。

当时距离剿匪成功只差最后一步,但裴雪重认为要以解救百姓为先,不可莽撞,明奕却认为要成大事,牺牲无法避免,事后抚恤家属即可。

不过,具体情况,虞藻不得而知,他的剧情解锁度有限,只能知道大概。

平日里,他也鲜少关心朝堂局势与风向变动,兄长只希望他高高兴兴的,也从不会与他主动提起。

虞藻咽下一口果子,好奇地问:“那最终如何?”

凌北告诉他:“山匪已是强弩之弓,故而出此下策,将山脚的一众百姓掳走,作为要挟。裴大公子与太子争执不下,最后书信朝堂,请圣上定夺。”

书信送达需要时日,那几日,裴雪重每日与明奕箭弩拔张,也幸好回信及时,否则,还不知最终情况如何。

虞藻自然全心全意支持兄长,又听他人叹了口气。

“不过,他们的命是命,其余百姓的命便不是了?”林观遇手执酒杯,眼帘下垂,“若这群百姓全然无辜也便罢了。可偏偏部分人参与了山匪抢杀掳掠的过程,以淳朴的外表欺骗路过商人,将富商骗到一地,勾结山匪……”

“虽其中难免有无辜之人,可我每当思及此处,内心总不是滋味。”

“五年前,太子经过锦绣山,便是遭了这样的道。山匪知晓他的身份,反而更加放肆出手,他遭遇刺杀,身中奇毒,御医足足花了数月才将他根治。而他的亲生父母也因此丧命,有如此大仇在,也难怪他想要尽快将山匪赶尽杀绝。”

虞藻愣了一愣。

他原以为,太子只是单纯残暴,所以枉顾人命,却没料到,其中还有这般缘由。

不过——

虞藻惊讶地睁圆眼睛:“太子不是圣上的亲生儿子?”

“你的消息怎这般落后?”

林观遇斜他一眼,酒虽不醉人,但喝多了,难免眼尾飘起许些微醺。

他单手撑地,俯身而来,带来绵绵的酒气,“你不知道吗?圣上刚到而立之年,怎可能有那么大的孩子?你所知的几个皇子,皆不是圣上亲生的。”

“圣上他,不能人道啊。”

这不是朝堂中的秘密。

当今圣上宽厚仁慈,广开言路,他也没有隐瞒隐疾的打算,而是早早告知皇亲国戚,并下旨从宗室子弟中挑选出男丁过继给他。

虽然明奕如今是太子,但他的地位并不牢固。

他的亲生父母因山匪双亡,身体又埋下随时可能发作的情毒的祸/患,而三皇子背后的亲王势力繁盛。

三皇子贤能皆备,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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