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蕤心中讶然,她摘下帏帽,露出底下那张昳丽秾艳的美人面,眼底的冷漠一览无余。

“谢画师,什么谢画师?这里可没有谢画师。”

“李大郎君真是好笑。”

“宋蕤不善丹青,不会作画,谈何有画师之称,甚至,名声传到李氏尊贵无双的郎君耳中?”

“黎郎君莫非信了这无稽之谈?”

黎生看得懂宋蕤眼底闪烁的警惕,她不信任他,毕竟一面之缘,她与阿琲情深,与他猜忌,再正常不过。

他指尖捻三柱香,弯腰祭拜后,不紧不慢撩起袖口,信手将香线淹入青鼎粉尘中。

“生失言,宋女郎莫要在意。”

宋蕤察觉自己情绪过于激动,缄默一瞬,慢慢吁出一口浊气。

语气也淡了下来:“是蕤失礼才是,请郎君宽宥。”

黎生眼底有一丝古怪一闪而逝,对宋蕤一个边城孤女,竟有如此周全的礼数表示惊诧。

“李大郎君好友荀瑧之母,与生亡母有闺中情谊,况荀瑧于生有救命之恩。”

“因而,黎郎君直接告知他,蕤便是谢画师?以报答救命之恩?”

宋蕤抢答,字字珠玑,却语气清淡,不见生气。

心中却暗暗后悔,悔得肠子险些青了,早知便不让黎生见自己为百琲画的像。

黎生语气有些诧异,带着些笑意:“怎会?”

“女郎信任阿琲,就如信任生一般,生从未见过谢画师。”

宋蕤顿时眉开眼笑,笑得异常俏皮,方才的沉闷不虞一扫而空。

“郎君睿智。”

黎生净手,将罩衫穿回身上,华贵的衣衫裹住他清瘦挺拔脊骨,有种华贵的锐利感。

“一味隐瞒和逃避并非上解,到底生要问一句女郎,为何不愿为李大郎君画像?”

宋蕤眨眨眼。

这并非画不画像的事,而是要不要命的事。

黎生:“生打探过,李大郎君寻谢画师所为,只为绘一女郎画像。”

宋蕤:“女郎?”

“风雨夜偶遇的女子,生瞧大郎君痴心一片,想必是别无他法,才寻到谢画师那里。”

宋蕤扯出个假笑,皮笑肉不笑的。

痴心一片,怕是恨不得她死才对。

黎生:“李氏身居朝堂漩涡,深得帝皇宠信,权柄遍布天下,李大郎君若想寻一人,就算如大海捞针,也不难。”

宋蕤蹙眉。

“届时,一切主动权便全不在女郎手中了。”

“生言尽于此,若女郎回心转意,晚些时候可来寻生。”

宋蕤心中,又忍不住唾骂一声李漼渊,真是阴魂不散。

黎生用锦布擦拭牌位,目光轻柔眷恋,而后抄起排位抱在怀中。

“宋女郎,时辰要到了。走吧。”

宋蕤收拾收拾心情,戴上帏帽,扛着一张笑脸,引黎生出门,打开门便对上宋简视线。

宋简眼中的宋蕤,像极了一颗苦瓜,外表苍翠欲滴,生机勃勃,内心空虚苦涩,郁闷不堪。

他用担忧的视线望她,掌心贴上宋蕤帏帽上帐纱:“皎皎?”

“时辰到,新人踏吉。”

门首的家仆扯着嗓子高呼,声遏云霄,传至百里。

宋蕤冲宋简摇摇头,簇拥新人出门,登上红绸白马,锣鼓一敲,浩浩荡荡走动。

宋简被身旁骤然响起的锣鼓吓了一跳,双眼霎时望向宋蕤。

却见她姿态放松,高高坐在马头,帏帽随着她东张西望的动作微微移动。

家仆开道,鲜花果子喜糖喜钱撒了一路,热闹非凡。

宋蕤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热闹的喜事,极为兴奋,眼睛都舍得眨一下。

一路行至百万商行。

远远瞧见接亲队,门首礼乐鼓炮,齐齐炸响,在宋蕤眼底留下炫目璀璨的底色。

一里开外,百琲远远等在门首,看见车队停下,大跨步走来。

“黎生,欢迎回家。”

她凑到队伍中央白马,自下而上,一手挽上缰绳,另一只手覆上黎生手背,拭过皮肤表面温度,自然而然将马背上之人半扶半抱。

下了马车。

“阿琲,你来迎我,不合礼数。”

“礼数?好罢,好罢,知你不乐意,你的礼数来了。”

黎生与百琲的婚事,和寻常人家女嫁男娶不同,而是男子入百家。西京豪门望族,招夫娶赘也不是没有。

这与寻常习俗惯习相悖,世俗很是不提倡。

因而,便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凡男子入赘,在一里外停车下马,徒步走到门前,不许乘车不许妻主相迎。

百琲后退两步,展开怀抱,边退边道。

“黎生,来吧。”

黎生怔愣一瞬,步伐坚定向百琲走去,走向热烈,走向他崭新的一切。

宋蕤今日兴致颇高,避着宋简,陪着多吃了两盏冷酒。

婚宴过半,已过了午。

陡然想起来时黎生所道,李漼渊寻她作画之事,环顾四周,既不见百琲,也不见黎生。

她唤宋简。

“阿兄,可有见到黎郎君?”

到底她想了想,李漼渊其人,虽不知具体品行是善是伪,却非大奸之人。

她决定掌握主动权,压到李漼渊头上去。

“黎生?”

宋简眉头紧缩,眼底尽是对喧嚷四周的嫌弃和不适,眸光却平静专注落在宋蕤身上。

“那里去。”

指尖指向照壁后,簇拥的鲜花遮掩下,不起眼的走廊幽深,曲曲折折通向内苑。

前厅一片喧嚣,登时被抛弃在身后。

曲折檐廊直直通向内苑。

宋蕤脚步声轻巧,木质地板发出轻微的“啪嗒”声,身侧宋简落脚无声。

这时,陡然听见。

“兄长,你便如此不想见到我吗?”

宋蕤下意识站住脚,屏吸凝神,跨出去的脚也收了回来。

有种撞破不为人知的秘密的刺激感。

耳边人声还在说话。

有人轻轻笑了一声,似哂似讽,柔软的带着尖刺。

“七郎,欢迎你来参加我和阿琲的婚宴。”

“我便知道,你定然会来,也不枉我专程托人赠了一幅画给你。”

这是,黎生和欧阳七郎?

早在两人开口说话之时,宋蕤便识出两人身份。可正是认出了,心中的震撼才来得前所未有的震撼。

宋蕤手动将下巴合上,悄摸摸揪了揪宋简袖口。

“欧阳迩唤黎生,兄长?我没听错!”

宋简理解宋蕤压低嗓音,可为何要用口型比划?若不是宋简修习过识别唇语,还真认不出宋蕤那夸张的口型。

他尊重宋蕤意志,轻轻颔首。

而后宋蕤发出一声轻微的呆滞爆鸣声。

已知欧阳氏七郎意中人阿翡为百琲,百琲与黎生两情相悦;欧阳七郎唤黎生兄长,这是兄弟两人争一人的戏码。

因而,黎生是欧阳氏之人?

那厢,黎生为爱,毫不犹豫抛弃身份,投入百琲怀抱?

多么感天动地的奇幻爱情啊!

宋蕤发自肺腑感叹一声。

“欧阳黎生,你这样做,这是为了报复我,还是为了报复父亲?报复家族?”

宋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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